第十三章 奈松和伊松,在世界的陰暗面

當奈松決定改變世界,已經是日落時分。

她一整天都蜷縮在沙法身邊,把他依然沾著火山灰斑點的舊衣服當作枕頭,呼吸著他的氣味,奢望著不可能發生的種種。最終她起來,很小心地喂他吃了最後一點兒自己做的蔬菜粥。她還給他喝了很多水。即便是她把月亮扯到撞擊軌道之後,也要再過好幾天才能把大地砸個稀爛。她不想讓沙法在那段時間承受太多痛苦,因為到時候,她已經不可能在身邊照顧他了。

(在內心深處,奈松是個特別善良的孩子。不要生她的氣。她只能從自己有限的經歷出發做出選擇,她有那麽多可怕的經歷,並不是她本人的錯。相反更讓人驚奇的,是她那麽容易愛別人,愛得如此徹底。愛到足以改變世界!她從某個地方學會了這樣去愛。)

她用布片抹掉沙法嘴唇上的粥,同時向上伸展意念,開始激活她的網絡。在核點這裏,她可以不用縞瑪瑙碑就達到目的,但啟動還是需要時間。

“‘戒律是刻在石頭上,不容更改的。’”她鄭重地告訴沙法。他的眼睛再次睜開。他眨眨眼,也許是在對剛才的聲音做出反應,盡管奈松知道,那並沒有任何意義。

那句話,是她從一份奇怪的手稿中讀到的——就是那份手稿,告訴她怎樣用一個較小的方尖碑網絡充當“備用鑰匙”來奪取縞瑪瑙碑對方尖碑之門的控制權。那個寫這份筆記的人很可能已經瘋了,證據就是在很久以前,他居然愛上了奈松那個恐怖的媽媽。這個真是怪異又惡心,但在某種程度上也並不意外。這個世界盡管很大,但奈松已經開始察覺,它其實也很小。同樣的故事,一遍又一遍重演。同樣的結局,一次又一次出現。同樣的錯誤,永遠都有人再犯。

“有些東西就是壞得太嚴重,無法修復了,沙法。”不知為什麽,奈松卻想起了傑嘎。這想法帶來的痛苦,讓她一時默然無語。“我……我沒辦法改善任何一件事。但我至少可以確保讓壞事結束。”說完這個,她站起來離開了。

奈松沒有看見沙法的臉轉過來,像是月亮滑入陰影裏,目送她離開。

你下定決心改變世界的時間是黎明。你們還在睡覺,躺在勒拿帶到黃標房頂上的寢具裏面。你和他前一個晚上在水塔下面度過,聽著地裂永不停息的轟鳴,還有時不時出現的雷聲。也許本應該再做一次愛,但是你沒想到那個,他也沒提,所以,哦算了。反正,那事也已經給你帶來了足夠多的麻煩。完全不應該只靠中年之身和饑餓來避免懷孕。

他看著你站起來伸展腰肢,這件事你永遠都無法完全理解,也總會感到不自在——他目光裏的那份仰慕。他讓你覺得自己是個更棒的人,超過自己的現實情況。而這個正是讓你再一次感到遺憾的原因,不能留下來,等著他的孩子出生。勒拿那份穩定又無所畏懼的善意,是這個世界應該長期珍藏的東西,無論怎樣。啊。

你其實配不上他的仰慕。但你想要做到。

你們下樓,然後愣住了。前一個晚上,除了勒拿之外,你還告訴過湯基、加卡和依卡,說時機已到——你們第二天早上吃完早飯就走。就他們是否同行的問題,你沒有提及,態度開放。如果他們自告奮勇,那另當別論,但你不會主動要求。如果迫使他們冒那樣的風險,你成什麽人了?當前情況下,他們的處境已經很危險,跟其他人類成員一樣。

你下樓時,並沒有指望他們都出現在黃標建築的客廳裏。但他們全都在,忙著收拾鋪蓋,打哈欠,煎香腸,大聲抱怨說某個沒品的冤家把茶全都喝光了。霍亞也在場,他的位置正好能看清你下樓的模樣。他的石頭嘴唇上掛著相當得意的微笑,但這並沒有讓你感到吃驚。丹尼爾和麥克西瑟卻讓你很意外,前者已經裝束停當,在屋角做某種武術練習,後者正在切土豆塊,準備放入烤盤——是的,他在房子的客廳裏生了一堆火,無社群的人有時候就會這樣亂來。有些窗戶也被敲碎了,煙就從那些地方冒出去。加卡和湯基也讓你意外;她倆還在睡覺,抱在一起,蓋著一大堆毛皮。

但你真的真的沒料到依卡會走進來,帶著她從前那份時尚感,眼妝也畫得相當完美。她環顧整個客廳,把你跟其他人都看在眼裏,然後兩手叉腰:“抓到你們這幫小壞蛋幹壞事了吧?”

“你才抓不著呢。”你脫口而出回答。其實現在講話很難,喉嚨像是被哽住了,尤其是面對依卡。你瞪大眼睛看她。邪惡的大地,她穿的又是那件毛皮大衣。你還以為她把那件衣服丟在了凱斯特瑞瑪-下城。“你不能去。社群啊。”

濃妝的依卡翻了個大白眼:“好啦,我×。但你說的沒錯,我不去。只是來送送你,也順便送送其他跟你同去的人。我真的應該把你們處決了完事,因為你們實際上就是把自己驅逐出了社群,但我覺著,都到現在了,我們就不用再糾纏那些小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