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局 我和你

那個你已經死了,但是這一個沒有。

在站在月亮之下的人們眼裏,重新捕抓月亮的事件平淡無奇。湯基和其他人一起站在附近一座公寓樓頂上躲避,她用了一種古老的書寫工具——早就幹枯了,但是在尖端塗了些唾沫和血液之後,已經可以使用——試圖跟蹤月亮每隔一小時的位置變化。這沒起作用,因為她沒能觀測足夠多的變量,計算無法做對,也因為她不是什麽可惡的民間天文學家,看在大地的分兒上。她也不確信自己第一組數據是否準確,因為在那個時間前後,發生過一次五六級的地震,就在加卡把她從窗戶旁邊拉走之前。“方尖碑建造者的窗戶才不會碎裂。”她事後抱怨說。

“但我的臭脾氣可是會爆的哦。”加卡反擊,這就搶先結束了可能爆發的一場爭執。湯基已經學會了妥協,這有助於保持良好關系。

但那月亮是真的變了,隨著時間一天天、一周周地過去,他們越來越確定。它沒有消失。它在不同形狀和顏色之間變換,一開始讓人難以理解,但每個晚上,它都沒有越變越小。

拆解方尖碑之門的操作要略微更誇張一些。已經消耗掉全部潛能,完成了跟地質魔法設施啟動類似規模的任務之後,方尖碑之門按照它的設計初衷,進入關閉程序。一個接一個,飄浮在世界各地的方尖碑紛紛浮向核點。一個接一個,這些方尖碑——現在已經完全虛化,所有量子狀態均升華為潛能,你不需要理解更多——一個接一個落入黑暗深淵。這花費了幾天時間。

但是縞瑪瑙,所有方尖碑中間最後行動,也是最大的一塊,卻飛向遠海,隨著高度降低,它的嗡鳴聲變得更加深沉。它緩緩進入海水,沿著早已計劃好的路線,盡可能減少破壞——因為它跟其他方尖碑不一樣,始終都會保持實體存續。這個,就像建造者們很久以前規劃的那樣,可以把縞瑪瑙碑保留下來,以備將來需要。它還讓尼斯人最後的殘留部分得到安息,終於被埋葬到水底墳墓裏。

我想,我們只能希望將來不會有冒失的年輕原基人找到它,把它從水裏揪出來。

是湯基去找到了奈松。那時臨近正午,你死後幾小時,溫暖明亮的太陽已經在沒有飛灰的藍色天空裏升起。湯基停下來,帶著驚奇、向往和狂喜盯著天空,看了半晌之後,她才回到洞穴邊緣,到了斜屋的台階下。奈松還在那裏,坐在靠近底端的台階上,你那團棕色遺體的旁邊。她的膝蓋蜷縮起來,低垂著頭,那只完全固化的手——定在了激活方尖碑時五指張開的姿勢——很別扭地放在她身旁的台階上。

湯基坐在你身體的另一側,盯著你看了很長時間。奈松發現有別人在場時嚇了一跳,擡頭去看,但湯基只是對她笑笑,笨拙地把一只手放在你生前頭發的位置。奈松吃力地咽下口水,抹了一下臉上幹了的淚痕,然後對湯基點頭。她們一起坐在你身邊,哀悼了一段時間。

後來,是丹尼爾跟奈松一起去了充斥著死亡與黑暗的沃倫,把沙法帶了出來。其他那些守護者,凡是仍有核石的,身體都變成了寶石。看上去,大多數都死在了他們躺著的位置,盡管也有人在掙紮中掉出石室,他們閃亮的身體姿勢古怪,扒著墻,或者爬在地板上。

只有沙法還活著。他神志不清,身體虛弱。丹尼爾和奈松扶他回到地面的光亮處,現在可以看清,他被截短的頭發已經開始有些變灰。丹尼爾擔心他頸後被縫合的傷口,盡管那裏不再流血了,看似也沒有給沙法帶來更多傷痛。那個不會要他的命。

無論怎樣,等他能夠站立,太陽也讓他的頭腦更清醒了一些,沙法就挽著奈松,站在你的遺體旁邊。女孩沒有哭。她多數時候只是感到麻木。其他人也來了。湯基和加卡跟丹尼爾站在一起,他們跟沙法和奈松一起佇立,任由太陽落下,月亮再次升起。也許這是一次沉默的葬禮。也許他們只是需要時間和別人的陪伴,從過於重大,難以理解的變故中恢復過來。我不知道。

在核點的另一處,一座早已變成荒草地的花園裏,我和婕娃一起面對雷瓦——灰鐵,灰人,不管叫什麽了——站在已經開始變虧的月亮下面。

自從奈松做出自己的選擇之後,他一直都在這裏。當他終於開始說話,我發覺自己在想,他現在的聲音真是變得脆弱又疲憊。曾經,他的地語會讓每塊石頭都波動起來,特色就是一針見血的冷幽默。現在的他聽起來很蒼老。千萬年持續不斷的生活,的確會催人衰老。

他說:“我只想要個終結。”

婕娃——或者叫安提莫尼,隨便了——說:“但那不是我們與生俱來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