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日(第3/5頁)

我感覺到他在我的手心渾身顫抖,軀體漸漸松弛,像秒針一樣劃過3並永遠躺平,伴隨著消逝掉永不再來的時間。

吳雙是因我而死。

我要以約定的方式埋葬吳雙。於是我繼續剝開瓦礫,找到了那把屬於吳雙的躺椅。像個拳手一樣在躺椅上直視久違的太陽,來贏得最後一絲尊嚴。約定我沒忘。我更要瘋狂地跑向南極,讓天似拄著劍的武士那樣跪拜,讓地似作著揖的謀士那樣躬身,讓太陽變成我的瞳仁,火紅每一刻。

我縱身一躍,不知其幾千裏也。

2

獲得了人生第十個冠軍之後,賽車手周染決定給自己放半年假。

他告訴所有人,自己的睡眠越來越差。

藥物和酒精都不起作用。睡不著,周染就把時間花在賽車上。擦車,一點一點地擦,不放過任何角落;電鍍,在漆黑的頭盔上刻下“眾善奉行”四個大字,蒼勁有力;困了,坐在賽車裏眯一會兒,很快太陽升起。

獨屬於周染的賽前準備,為他換來了職業生涯的十個冠軍。但他心裏清楚,自己才二十五歲,卻有種在黃昏下看書,看不清頁碼的錯覺。放半年假的決定,也是周染駕車追逐時想好的。

賽道開久了,他懷念起有紅綠燈的路。

每晚十二點,陸彥宜準時打開直播間。但與別的午夜直播不同,她所做的是一件在別人看來不可思議的事情:她直播寫作,寫一段念一段。

周染很喜歡這個主播,因為她長得漂亮。陸彥宜從晚上十二點直播到早上六點,太陽露出一點肌膚的時候。準時是陸彥宜信奉的圭臬,所以一旦到了六點,不管寫到哪裏,是文思泉湧還是靈感枯竭,她都會關廳。

那時候只有周染還在看。也只有等到那時候,周染才會在彈幕裏說一句:晚安。其實他可以更放肆些。在虛擬的世界裏一擲千金,為周染贏來了諸多頭銜:鉆石用戶,房管權利,土豪稱呼。周染覺得,這比獲得賽車冠軍來得更刺激。更何況,陸彥宜會在幾萬名觀眾的面前念自己的名字:

“謝謝星馬豪送給我的禮物。”

星馬豪是周染在直播間用的名字,來源於動畫片《四驅兄弟》裏面的弟弟。周染很喜歡這部動畫片,這部動畫片也挖掘了周染的賽車天賦。他哪怕不睡覺,都可以輕松超越別人。

但這是白天的事情。到了晚上,到了陸彥宜這裏,是全新的規則。陸彥宜每周會隨機抽取一名觀看直播的水友見面,無關看直播的時間長短,無關送禮物的輕重貴賤。和所有主播一樣,用刷彈幕的方式選取。

離開了賽車,周染只是一個羞澀木訥的少年。他用金錢換來了房管,用時間換來了晚安,卻用真心換不了見面。他哪裏刷的過那些混跡彈幕的老手呢?周染甚至有些氣憤,陸彥宜給了他希望也給了他失望。他甚至一度決定再也不看陸彥宜的直播,踩一腳油門無影無蹤。

周染聽說,那些跟陸彥宜見過面的水友,再也沒有出現在直播間。

彈幕裏眾說紛紜。有說那些老江湖轉戰別的直播間去捧其他女主播了,有說陸彥宜真人醜的沒法看。還有更奇的,說陸彥宜其實來自人體器官販賣組織,別人見面走心,跟她見面走腎。

周染的好奇心被千百倍的放大鏡暴露在太陽下,灼燒灼燒灼燒。他開始習慣和陸彥宜同樣的作息,他開始不習慣太陽進入房間。

“我們能見一面嗎?”

周染打開彈幕,看到方框包裹著那句話,猶如向南飛行的大雁飄過屏幕。和“這胸我給滿分”、“主播我上過,活兒好不黏人”一起飛向南方。

周染想了想還是關閉彈幕,然後挨個把這些粗言穢語的癡漢禁言。房管的權利就是那麽任性。雖然大面積的禁言讓觀眾少了許多,但陸彥宜並不在意人氣這件事。她會看彈幕,與觀眾互動,只回答寫作方面的問題。這也是周染感到憂愁的事情,他哪裏懂寫作呢,甚至連陸彥宜每晚每晚寫些什麽都不記得。這種手足無措感,好比在星馬豪的賽車副駕駛上放置一個嬰兒。他根本不敢提档加速,他需要幫助。

星馬豪約星馬烈在卡丁車場館見面,他是周染車隊的好兄弟。

兩人坐在休息區,眼前一輛輛卡丁車急速駛過,發出馬達的轟鳴。這裏不是談話的好場所,周染顯得有些吞吞吐吐,他告訴星馬烈,最近自己每晚每晚地在看一個直播。而那個直播也有些不同尋常——

“其實,我一直以為你在騙我們。”

“什麽?”

“你說你很少睡覺,比賽的前一晚甚至是不睡。”

“所以我才決定休息一段時間,失眠很痛苦。”

“你真厲害,睡那麽少都能拿冠軍。”

場館裏的喧囂像一下子躲了起來,清空出一條賽道,猶如決戰前夜。星馬豪和星馬烈不約而同地站起身,走向起點。在動畫片裏是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兩人共享了第一名的榮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