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同萬物(第6/8頁)

可是,有點問題……這太完美了,完美得有些失真。一定有某些方面被我忽略掉了。現實中的任何東西,必然包含有殘缺的一面。完美,只能是空虛的思想,對自我的欺騙。

“已經半個月了,我剩下的生命大概只有十幾天了。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從房間裏出去,再看一看地球的景色,行嗎?”

他答應了,只是說,地球的氣候發生了很大改變,我可能無法適應。不過,他早準備了一件像衣服似的保護膜,讓我穿上。由於人體冷凍需要在體表塗上一層厚厚的油脂,從解凍到現在,我一直是沒衣服可穿的。那真的是層膜,薄、軟、透亮,穿在身上一點也感覺不出來,仿佛皇帝的新衣一般。大衛解釋說,這保護膜上,生命維持功能齊備,保溫、抗壓、防輻射,甚至可以把我呼出的氣體凈化、循環使用,就算是在太空,也可以保護我相當長的時間。他還說,現在的地球環境對我可能造成的危險,也許跟太空差不了多少。無論是大氣成分;隨處都有的,散落的納米機器人;別的仿丟棄或遺失的,獨立活動部分;哪怕僅僅是平均50攝氏度的高溫,都不是我能承受的。畢竟,時間可以改變一切。

三、與“仿”同行

大衛讓我緊跟著他,穿出看似堅固,卻突然變得如同幻影的墻壁。我這才發現,自己一直待在海裏。無數圓球狀的房屋排成立體格子,懸浮於水中,相互間由粗大的管子相連。那管子,大概是用來協調物質和能量使用的吧。保護膜果然可以為我提供呼吸保障。大衛說,他們從這片海底發現我之後,就近對我進行了安置。所有這些數以百計的球狀房屋,都是開拓者的軀體。它們上半部容納一到兩個靜思者,下半部則是負責協調質能使用量和分配情況的計算、思考裝置。他的下肢不知什麽時候變成了寬大的鰭狀,從後面推著我向海面上遊去。我擔心變來變去會加速他的衰老進程,便告訴他,其實我會遊泳。他說不必擔心,他的外形大部分是由微型機械維持的,不改變身體有機部分的性質和體積,便不用改動核心基因,只消宏觀信息機構下達簡單的變形指令即可。

浮上海面後,他又很快變成了一個像矮敦敦的奇怪海馬似的東西,背上有個小鞍,還有扶手。他讓我騎在他的背上,抓穩後,飛速在海面上奔馳起來。仔細看看,“海馬”的那條尾巴在水中噴射著激流,產生的強勁推力,令我們的速度毫不亞於人類制造的,用於海上突擊的小型快艇。海面上,偶爾也漂著一些開拓者的分體,形狀各不相同。據“海馬”說,那些是通訊、科研、信息中轉、能量儲存等等不同職能的機構。海洋的樣子變化不大,依舊藍盈盈的,不過理智提醒我,其中已經沒有百萬年前的各種海洋生物了。原先的自然物種,是無法與納米機械材料共存的。一陣悲傷的感覺襲來,我趕緊克制住,提醒自己別忘了,仿仍然在時時讀取著我頭腦中的思想。他們不會介意我的情緒波動,不過就我的感覺,於新物種面前懷舊,總是不太禮貌的。

看樣子,這片海域離陸地相當遙遠,約摸半小時的行駛後,還是看不到陸地的蹤影。我正想著,這海馬是不是能再快些的時候,他的兩側居然伸展出兩只翅膀,借助速度慣性,輕而易舉地飛了起來。起飛後,他的形體緩慢變成了鳥的形狀。我忽然領會到,他們為什麽自稱為“仿”了,對擁有固定形體的人類,他們最大的特征可不就是什麽都能仿嘛。我發覺,他從大衛到飛鳥的變化過程中,腦袋似乎小了不少,他隨即解釋說,自己的信息處理機構和有機臟器,其實都位於軀幹內部,頭和四肢只是怕我不能習慣而特意變出做做樣子的,甚至連頭上的感官,都不具有什麽實質功能,他更喜歡用雷達和壓力感受器知覺周圍環境。發音未必用的是嘴,我要說什麽,他根本不用聽就能知道。同樣的,他也可以從我的眼睛中,看到世界。

盡管可以理解,但出乎意料,還是讓我有種受騙的感覺。如果我也是仿,他的這些行為就不可能瞞得了我。不僅由於我沒有與他們無障礙交流的能力,還由於,我並不熟悉他們的行為模式。我熟悉人類,可他們不是人。

展開的雙翼是剛性的,也就意味著,他用的是飛機,而非鳥類的飛行方式。可我並沒有看到螺旋槳,或是……啊,原來海馬的尾巴並非螺旋槳,而是個噴射推進器,正瘋狂地吐出一條長長的藍色火焰呢。這得耗費多少能量啊?感受到我的驚訝後,他解釋到,他們仿的體內,都有著巨大的能量存儲潛力。那藍色火焰是高溫等離子體,除激光之外最高效的推進劑了。他們一般只在星際航行時才用到激光,至於化學推進劑在他們眼中,簡直是純粹地在浪費物質資源。核聚變產生的能量和物質量,對於需求而言是極不平衡的。需要用氦合成一克碳元素,附帶產生的能量,就足夠一個仿在零下幾十度的環境中,使用一年的。所以能量的冗余,才是他們需要解決的最大問題。除了盡可能地,與自然界進行元素交換,避免使用物理方式合成新元素外,他們會用各種方法,把多余的能量貯存起來,用於慢慢消耗,或是進行規模化的高能物理實驗,以及外太空探索。實在沒有用的,才會選擇向外層空間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