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第六章(第5/6頁)

事情若是這麽簡單就好辦了,麗娜暗忖。

「車子壞了?」

她搖頭的動作慢條斯理。

「是和西碧兒有關。」他突然如此宣稱,但聲音像卡在喉嚨似的。

麗娜還是沒回答。他自顧自地緩緩點頭,雙掌合十像在祈禱。「她生病了?」他問道,但他的聲音卻透露出他猜到情況比這更嚴重。他只講了這麽一句話,她卻從未見過他表露出這麽多的情緒。麗娜沒想到她的舅舅能如此情溢於表。他蒼白的皮膚上有紅斑——身體不健康的人上了年紀之後,臉上都會冒出這種東西。她印象中一直以為舅舅的頭發是銀色的,如今在六十瓦的燈泡照耀下,看起來卻像是暗黃色。他身上的夏威夷襯衫顯得縐巴巴——平常他是不會這麽穿的——他的手指頭互相碰觸時,有略微發抖的跡象。

麗娜如法炮制傑佛瑞·陶立弗的說辭。「她去了市區那家餐廳,」她開始敘述,「就是服裝店對面那家餐廳,你知道嗎?」

他唯一的回應是微微點頭。

「她從家裏走到那邊,」麗娜接著說道,「她每周都會去那裏一次,正好可以單獨去處理一些事情。」

漢克雙手緊握在臉龐前面,食指側邊輕觸著額頭。

「就這樣,嗯。」麗娜拿起杯子,因為手邊需要有事可做。她啜飲著混在冰塊裏的少許烈酒,然後繼續說道。「她進了化妝室,後來某個人殺了她。」

小辦公室裏幾乎沒什麽聲音。外面倒是有蚱蜢的唧唧鳴叫,以及河流的汩汩水聲。酒吧那邊傳來隱約的陣陣節拍聲。

漢克沒頭沒腦地突然轉身,一邊伸手在盒子裏東摸西摸,一邊問:「你今晚到底喝了什麽?」

麗娜聽到這個問題時愣了一下。其實話題會突然跳開也應該沒什麽好意外的。縱使已受過嗜酒者互誡協會的洗腦,漢克·諾頓還是非常擅長避開不愉快的情境。當年漢克會染上毒癮和酒癮,正是因為他需要這些東西來逃避現實。「坐在車裏喝啤酒,」對方不想聽到血淋淋的細節,她也樂於配合,「在你這裏喝傑克丹尼爾。」

他猶豫了一下,伸手轉動一支傑克丹尼爾酒瓶。「先喝啤酒再喝烈酒,你會爛醉如泥的。」他出言警告,講到最後幾個字卻聲音哽咽。

麗娜拿著杯子搖晃冰塊,以期引起他的注意。她看著漢克倒酒,見他舔著嘴唇並不感到意外。

「你的工作做得如何?」在破爛的小木屋裏,漢克問話的聲音聽起來竟是那麽細弱無力。他的下唇微微顫抖,表情極度悲傷,但他嘴裏說出來的話卻是另一回事。他說,「一切都還順利吧?」

麗娜點點頭。她覺得自己仿佛猛然墜入一場車禍中。她終於明白「超自然」這個字眼是什麽意思了。在這個狹小空間裏,一切都顯得那麽不真實。她手中的杯子摸起來軟綿綿的。漢克離她似乎有好幾哩遠。她像是置身於一場夢境中。

麗娜試著打起精神來,立刻將杯中飲料一飲而盡。酒精像火一樣襲擊她的喉嚨深處,來勢洶洶又熾熱難當,仿佛她吞下去的是燙熱的瀝青。

漢克看著杯子而非麗娜。兩人的反應可說是如出一轍。

她需要的正是這一刻。她說:「漢克,西碧兒已經死了。」

他的眼睛毫無預警地突然流下淚水。看到這般情景,麗娜唯一的念頭是,他看起來真的好老好老,就像親眼目睹一朵花枯萎凋謝似的。他拿出手帕揩擦鼻子。

麗娜重復著今晚稍早傑佛瑞·陶立弗說了好幾次的話。「她已經死了。」

他聲音顫抖著問道:「你確定嗎?」

麗娜馬上點頭。「我已經看過她了。」接著又說,「某人在她身上劃了好幾刀。」

他的嘴巴像魚嘴一樣一開一闔。他的目光一直逼視著麗娜。以往他想要逮到她說謊時,就是用這種方式看著她。他終於轉移視線,嘴裏喃喃自語:「沒道理這樣啊。」

這時她應該要伸手輕拍他那上了年紀的手背,或者試著安慰他,但是她卻沒這麽做。麗娜覺得自己好像凍結在椅子上。當下她腦子裏不再是西碧兒的身影——剛得知此事時,她腦子裏想的都是她妹妹——現在她全神貫注在漢克身上,盯著他舔濕的嘴唇、他的眼睛,以及已經長得遼不住的鼻毛。

「噢,小碧。」他一邊悲嘆一邊擦眼睛。麗娜看到他吞口水時喉結上下快速移動。他的手伸向酒瓶,然後停放在瓶頸上。他沒問麗娜要不要,就迳自旋松瓶蓋,幫她倒了一杯。這一次,深色的液體差點就沾到了杯緣。

時光繼續流逝。漢克大聲擤著鼻子,用手帕輕輕擦拭眼睛。「我不懂,怎麽會有人想要殺她。」他將手帕反復折疊時,雙手抖得更厲害了。「我想不通,」他咕噥低語,「若是你,我倒是可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