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第3/14頁)

母親合上箱子,阻止他繼續收拾。不管怎麽說,箱子裏的物品已經堆得太高。她握住他的手,將一件東西塞入他手心。

“吞下去。”她說。

一顆藥丸。一顆白色的小藥丸。

“這是什麽?”

“吞下去就好。”

“為什麽不催眠我?”

她不予理會,拉著他坐到墻角的椅子上。他裹在自己的汗水裏,感覺陰冷沉重。“等你吞下藥丸,洗個澡之後我們再談。”她的語氣十分尖銳,通常用來中止與他的討論與爭執。“我沒時間洗澡。”他說。他凝視著逐漸變得模糊的墻紙。如今,他想站在走廊中央,不再伸手觸碰任何表面。他要表現得像個幽靈,而作為幽靈,他應該知道,自己處於一種滌罪狀態,倘若觸摸任何人或物體,手便會穿透過去。

塞弗倫斯使勁拍了一下他的臉,他又恢復了聽覺。

“你受到了驚嚇。我看得出,你受到了驚嚇,孩子。最近幾個小時以來,我自己也遭遇到一點驚嚇。但我需要你重新開始思考,我需要你保持清醒。”

他擡頭觀望,她既像是母親,又不像母親。

“好吧,”他說,“好吧。”他吞下藥丸,趁著仍有意願,踉踉蹌蹌地站起身,朝浴室走去。局長的眼神裏空無一物。完全空無一物。

他沖澡時哭了起來,因為不管如何努力嘗試,他仍無法擺脫手上墻壁的觸感,無法忘記逐漸稀疏的雨水,無法忘記維特比臉上的表情和格蕾絲僵硬的站姿。這一切僅發生在一小時之前,而他仍試圖將所有信息拼湊起來。

然而當他跌跌撞撞地走出來,擦幹身體,穿上T恤衫和牛仔褲,他感覺平靜下來,幾乎接近正常。他仍略微有些不安,不過藥丸一定已經開始起作用。

他使用洗手液,然而手上的質感依然像幽靈一樣難以去除。

母親在廚房裏泡咖啡,但他一言不發地從她身邊經過,穿過空調出氣口的一陣涼風,打開前門,釋放進一股濕熱的空氣。

雨已經停了。他可以看到山下的河流,而南境局就在地平線上的某處。一切安寧平靜,但隱約可以看到不該有的綠色和紫色光暈。這意味著X區域中的存在已泄漏出來,越過河流,擴散到赫德利。

“從這兒看不到什麽,”母親在他身後說道,“他們仍在試圖圍堵。”

“擴散到多遠了?”他一邊問,一邊關上門,略微有些顫抖地走進廚房。他啜了一口母親放在他面前的咖啡。咖啡很苦,但讓他暫時忘記了自己的手。

“我不騙你,約翰,情況很糟。南境局已經淪陷,新邊界離大門不遠,他們全都被困在裏面了。”雨水似乎在局長身後變得稀疏。如今,格蕾絲、維特比,天知道還有誰,都陷入了真正的噩夢,“邊界可能會在那裏停留很長時間。”

“你根本就是在胡扯,”他說,“你不知道它會怎樣。”

“也許它會加速。你說得對——我們無法知道。”

“對——無法知道。我就在事發現場,我目睹它的到來。”因為你將我安置在那裏。由於遭到背叛,他腦中發出一聲嚎叫,然而看著她疲憊擔憂的臉,他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但還有其他原因,對不對?你還有其他事沒告訴我。”她總是有事沒告訴他。

即使是此刻,她仍猶豫不決,不願透露國家機密,哪怕這個國家一周之後或許便不復存在。然後她淡淡地說:“盡管我們力圖隔離勘測員和人類學家被帶走的地點,但那裏的感染突破了封鎖,繼續擴散。”

“老天!”他說。

即使有藥丸的鎮靜作用,他仍希望擺脫煩擾的大腦,擺脫灼熱的皮膚,以及皮膚底下的血肉,變得如空氣一般輕靈,從地面上升浮起來,這樣他就能假裝什麽都沒看見。否認,再否認。

“什麽樣的汙染?”雖然他感覺已經知道答案。

“就是那種凈化一切的感染。等到你發現時,已經太遲了。”

“就沒什麽辦法嗎?”

她發出一陣嘶啞的笑聲,仿佛要咳出什麽東西來似的。“我們該怎麽辦,約翰?為了與它對抗,我們要在這兒開礦嗎?對這地方施以嚴重的環境汙染?在水源裏添加微量重金屬?”

他只是難以置信地瞪視著她。“假如你知道會發生這種事,為什麽還他媽的讓我去南境局?”

“我要你接近它,我要你了解情況,因為這樣能保護你。”

“保護我?面對世界的終結?”

“也許吧,也許可以。而且,我們需要新的視角,”她一邊說,一邊斜倚在他身旁的廚房桌台上。他總是忘記她有多纖瘦,“我需要你的新視角。我沒料到情況變得這樣快。”“但是你看得出有那樣的跡象。”

她不斷拋出一點一滴的信息。他應該撿拾起來嗎,就像座位底下的槍?就因為她在逐漸揭示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