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第2/14頁)

他陷入沉思。也許南境局並非一座堡壘,而是個緩慢的孵化箱。發現維特比的神龕可能觸發了某種機制。輕信“邊界”之類的詞語或許是個錯誤,也是個陷阱。等到這些詞匯的含義漸漸明朗,就已經太遲了。

在他朝著入口奔逃的過程中,維特比的視線一直盯著他。總管幾乎側著身子在跑,以確保維特比始終處於視野之內,直到墻角將他擋住。此刻,他確鑿地看到夢中那些海底巨獸正凝視著自己,他在它們眼中清晰得令人驚恐。他未能逃脫它們的關注。

他給母親打電話。催眠我。催眠我。讓我忘記這一切。電話打不通。他在留言裏大喊大叫,幾乎語無倫次。

通往赫德利的公路一如往常,充滿高峰時段的繁忙車流。雨水也變得與平常無異,他能感受到背後的壓力。他試圖控制呼吸。驚駭之下,母親給他的每一句忠告都被拋到腦後。

停止了嗎?局長停下來了嗎?它是否仍在推進?

一團隱形的汙斑是否正向著全世界滲透?

隨著理智逐漸恢復,他開始思考,開始在腦中審視,哪些事或許該以不同的方式處理,什麽樣的舉措有可能改變結果,還是說,無論如何結局都將是如此,在這個宇宙裏,總會有這一天。

“抱歉,”他在車裏說——也不知是對誰,或許是對格蕾絲,或許是對切尼,甚至可能是對維特比,“抱歉。”但為什麽抱歉?他在這件事裏充當何種角色?

等他到達山腳下,準備上坡回家,收音機裏的報道開始一點一滴地反映出他的現實世界。軍事基地出了一些狀況,可能跟“持續的環境清理工作”有關。那裏有奇怪的光線和音響,還有槍炮聲。但沒人了解情況,沒人可以肯定。

然而總管現在搞清了那始終困擾著他的問題,是什麽東西一直隱藏在深水中躲避他。只不過到此刻才明白已經太遲了,毫無用處。看到局長略有些松垮的雙肩和歪著的腦袋——她真實的軀體逐漸走近——總管終於意識到,燈塔管理員照片中的小女孩就是局長小時候。盡管年代久遠,透視角度也不同,但只要留意觀察,就能發現她的肩膀有種傾斜垂落的感覺,那肯定錯不了。如今,他一旦看出來,便無法再將其忽視。就在局長辦公室的墻上,隱藏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是局長小時候的一張照片,由科學降神會的成員拍攝,她站在索爾·埃文斯身邊。而在異常地形裏,墻上的文字正是索爾·埃文斯用活體組織書寫的。她每天都在辦公室中看著這張照片。她故意選擇將照片掛在那裏。她選擇住在布裏克斯鎮,她的房子裏充滿家傳物品,多半來自母親那邊的家庭。南境局裏有誰知道嗎?或者這又是某種個人陰謀,是局長獨自將其中的聯系隱瞞起來?

假設他的推斷是正確的,她在特殊事件發生之前,剛好在燈塔附近。而在邊界出現前,她離開了。她對這片被遺忘的海岸了如指掌。正因為她的身份和歷史,有些事她完全不需要寫到紙上。

就總管所知,索爾·埃文斯仍在世時,局長很可能是最後見過他的人之一。

他在房子前面停下車,靜坐了片刻,感覺筋疲力盡,無力處理目前的狀況。他渾身是汗,襯衫都已濕透,上衣丟在了南境局。他從車裏出來,視線搜索著河對岸的地平線。那是不是一片微弱的光亮?這是沉悶的爆炸聲,還是他的想象?

當他望向門廊,看到台階上有個女人站在貓的旁邊。他的欣慰多過驚訝。

“你好,母親。”

她看上去幾乎跟往常一樣,但時尚的打扮中稍許有一絲臃腫,也就是說,雅致的深紅色外套底下可能穿了輕型防彈衣。她應該也攜有武器。她把頭發在腦後紮成一個馬尾,這使得臉上的線條更加硬朗。她的面容仿佛承擔著源於疑惑與痛苦的壓力。

“你好,兒子。”她說道。他從她身邊經過。

總管一邊聽母親說話,一邊打開前門,然後走進臥室,開始收拾行李。大部分衣服仍幹幹凈凈地疊在抽屜裏,很容易將它們整齊迅速地裝進箱子。他從隔壁的浴室裏取出梳洗用品,又找出裝滿錢、護照、槍支和信用卡的公文包。他猶豫要從客廳裏帶走哪些個人物品。棋盤上的棋子肯定得帶一枚。母親的話他基本沒聽進去,只是專注於眼前的事務,要將其做得完美。

格蕾絲站著等局長,他懇求她離開那扇門,懇求她轉身拼命奔逃,前往相對安全之處。但她不願意,拒絕被他拉走,她使出剩余的力氣,總管在驚恐之下竟難以撼動。但她給他看肩上的槍套,裏面藏著一把槍,仿佛這是一種安慰。

“我有命令在身,不關你的事。”他脫離了她的軌道,也遠離了南境局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