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式 012:分類(第2/3頁)

格蕾絲給這份文档取的標題過於實用主義:“局長档案——DMP處理的各級備忘與報告”。DMP指“數據管理程序”,是1990年代由南境局出資開發的專用數據影像化系統。如果由總管來命名,會比格蕾絲更簡潔,比如“局長文档”,或者更具戲劇性:“來自被遺忘機構的故事”或“X區域卷宗”。

物品的堆壘必須按主題分類,這樣才能至少跟格蕾絲的DMP大致匹配:邊界、燈塔、地下塔、島、大本營、自然歷史、超自然歷史、普通歷史、未知。他也決定另開一堆“無關”物品,盡管對他來說無關的東西,對其他人或許就像羅塞塔石碑一樣重要一假如在這堆雜物裏真有一塊類似的石碑或其縮小版本的話。

這項工作對他來說輕松自如,有一種熟悉感,類似於遭受降職羞辱之後的自我懲罰,他幾乎可以完全進入出神狀態,就像飯後洗刷碗碟或早上鋪床——有助於重振精神。

然而此處有個關鍵的區別,這些堆砌的物品就像是他的鞋從室外帶進來的泥土。前任局長把他變成了新型城市農夫,他用來制造堆肥的材料五花八門,而且具有豐富的背景。橡樹和木蘭的樹葉提供了部分原材料,局長又加入紙巾、收據,甚至手紙,從而制造出厚厚一疊破爛兒。

總管吃早餐的小飯館提供了幾張值得注意的收據。還有街角的食品雜貨店,前任局長曾有幾次在那裏購物,將其當作方便的應急手段。收據中顯示的都是些零星物品,不太像正式采購。有一回是一卷紙巾和牛肉幹,另一次則是果汁和早餐麥片,還有一次是熱狗、一誇脫脫脂牛奶、修甲剪刀,以及一張賀卡。紙堆裏數量最多的是餐巾紙、收據,還有燒烤店的廣告宣傳冊,惹得總管很想吃肋排。這家店位於她的家鄉布裏克斯鎮,距離南境局僅十五分鐘,就在去赫德利的公路旁。據格蕾絲說,跟南境局有關的物品都已從她的房子裏清理出來,DMP档案中有個章節,專門列出收獲,叫作“局長的住所”。

大約一小時後,他產生一個惶恐的念頭:局長用來寫筆記的材質看似是隨機的,但會不會另有含義?假如文字並不包含所有訊息,就像燈塔管理員錯亂的布道文並不代表完整的描述?他想到那大教堂般的儲藏室。雖然不太可能,但他偏執地懷疑,是否有一部分樹葉來自X區域。他隨即摒棄了這一想法。這純屬臆測,而且於事無補。

不,局長使用各種不同材料“只不過”顯示出她專注於業務,急於寫下自己的觀點,免得忘記,也免得尋求答案的思緒被內心中其他聲音打亂,或者免得頭腦遭人偷窺,將她內在的想法提煉成DMP之類的文档。

因此,他不僅需要整理一疊疊原始“文件”,還需要查看各種雜亂無序的記錄,包括局長在南境局大樓之外的生活和她所到過的地方。這很有幫助,因為他只有官方档案裏的零星信息——或許是由於格蕾絲的幹涉,或許是經局長本人篩選精簡。她沒有兄弟姐妹,與父親一起在中西部長大。她在州立大學修習心理學,當了五年咨詢師。然後,她通過總部申請南境局的職位。嚴苛的日程表迫使她一遍又一遍證明自己,但她堅持下來了——因而彌補了彼時乏善可陳的職業記錄。當時的南境局似乎還比較有吸引力——同時,稀缺的信息轉化為她辦公室裏堆積如山的筆記。他曾索要更多情報,然而這一要求落入總部迷宮般的咽喉與腸胃之後,那張嘴就緊緊地閉上了,也許某一天會吐給他一份文件。

所以他只能試著借助純粹的風土理論構建局長的形象——她的動機與知識結構一依靠整理出來的物品,在頭腦中形成完全不同於DMP的另一種分類法。她訂了電視節目指南和一組文藝類雜志。這並非根據撕下的紙頁判斷,而是從續訂表格中看到的。她一度因洗牙而欠了牙醫72.12美元,保險不能覆蓋這筆費用,而她也不在意別人知道。城外的保齡球館是她常去的地方。一個姑媽給她寄來生日賀卡,但她也許對賀卡沒什麽感覺,或者跟那女人並不那麽親近。她愛吃豬扒和蝦糝。她也喜歡獨自用餐,但有一張燒烤店收據上列出兩人份的食物。有人作伴?或許跟他一樣,她有時會打包食物,作為第二天的午餐。

她的筆記裏基本沒有關於邊界的內容,但那白色漩渦和巨大的空間並未完全離他遠去。在他整理的過程中,那片漩渦和天空中代表母親的閃電似乎產生了關聯。這是一種古怪的同步,字面意義和隱喻之間有著寬闊的裂隙,唯有思維可以起到橋梁作用,跨越時間與背景,令其互相連通。

事實證明,植物和老鼠下面堆積的層層紙頁極難分開。有的紙又脆又薄,而所有破爛的紙片都傾向於互相黏合,再加上那株植物留下透明而帶有猩紅色細絲的根,穿透紙張,將它們更緊密地綁到一起。隨著總管小心翼翼地分開一頁頁紙張,先前處於蟄伏狀態的氣味變得濃烈而刺鼻。他盡量避免把它跟臟襪子的臭味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