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式 012:分類

早晨回去上班,總管發現辦公室的熒光燈管壞了,使得光線更加暗淡。尤其是他的桌椅,陷入一片陰影之中。他將書櫃裏的一盞燈移到左邊架子上,朝著桌子的方向伸出來。光照之下,他看到維特比將承諾付諸行動,在桌上留下厚厚一疊看起來有點舊的文件,標題是“風土與X區域:完整的研究方案”。碩大的紙夾已經生銹,銹漬嵌入封面裏,再加上泛黃的打字紙、不同顏色的筆書寫的注釋,以及從別處撕下之後再粘貼上去的圖畫,這一切都使他不太願意鉆進這個迷宮。等時機再成熟一點,目前來看,大概得下個禮拜,甚至下個月,他還要跟生物學家面談一次,也要跟格蕾絲討論推薦代理的事,而周五的安排是觀看第一期勘探隊的錄像。他的頭腦裏還有許多緊迫的事……比如稍微重新裝修一下。總管打開那道背後藏有文字的門,拍了些照片。然後,他用從維修部搞來的刷子和一罐白漆一絲不苟地把墻全部重刷了一遍:塗掉每一個字、每一處地圖細節。格蕾絲和其他人必須放棄紀念物,因為他受不了門背後文字湧動的壓力,以及那可能是代表身高的標記。刷過兩三層之後,墻上只剩下少許陰影,然而身高標記是用不同的筆畫的,依然能從底下透出來。假如它們真是代表身高的話,在兩次測量間,局長長高了四分之一英寸,除非她第二次穿了後跟更高的鞋。

塗刷完畢,總管擺出兩枚父親的雕塑,那是從家裏的棋盤上拿來的,用以取代作為辟邪物的植物和老鼠。那是一只紅公雞和一頭寶藍色的山羊,尺寸都很小,出自一套題為“我的家庭”的雕像。公雞與一個叔叔同名,而山羊跟一個姑媽同名。父親有一些他小時候的照片:他跟朋友和親戚在後院裏玩,周圍到處是雞和山羊,花園和木柵欄一直延伸到視線之外。不過總管只記得父親的雞群——厚道一點,可以稱其為傳統雞群或傳承雞群,它們全都有名字,也從不宰殺。總管曾調侃父親說,那是“致敬雞群”。

父親化療期間,他們共同培養出下棋的愛好,即使他不在屋裏,父親也可以反復思索棋局。父親患癌前,他們的共同興趣是台球,雖然水平一般,但都很喜歡。然而他父親的身體症狀比心智狀態惡化得更快,因此打台球是不可能的了。用書籍來取代無聊的電視?不,因為書簽只不過將兩塊未曾閱讀的文字海洋隔開。但下棋需要知道該輪到誰走,因此即使到最後,父親無法清晰地思考,也能對棋局留有一些印象。

總管將父親的雕塑充作棋子,五花八門的塑像跟棋子的功能並無太大關系,因為它們經過了兩重詮釋——從人到動物,再到棋子。不過他的棋藝有所長進,興趣也更濃厚,因為抽象概念被轉變為實體,效果雖然有點滑稽,但似乎更有意義。比如以“祖母移至主教列”來描述棋子的移動,讓他倆都咯咯直笑。“表兄溫貝托移至侄女墨塞蒂茲列。”

如今,這些雕塑可以幫助他。總管將公雞放在桌子左上角,山羊放在右上角,公雞臉朝外,山羊則回望向他。每個雕像上都粘有幾乎難以察覺的微型攝像頭,通過無線傳輸連接到他的手機和筆記本電腦。不說別的,他至少要讓自己的辦公室更安全,將它變作一座堡壘,消除一切隱患,創造一個讓他徹底放心的環境。誰知道他會發現什麽呢?

然後,他才能安心研究局長的筆記。

讀局長筆記之前的準備工作就像是春季大掃除,頗有一種儀式的意味。除了自己的座椅,他將其他所有椅子都搬到走廊裏,然後開始把各種物品在地板中央分成幾堆。他試圖忽略地毯上未知的汙漬,咖啡?血跡?湯汁?貓的嘔吐物?很明顯,管理員和清潔工被禁止進入局長辦公室已經很久了。

他想象格蕾絲下令說,這間辦公室必須保持原樣,就像警匪片裏,被害兒童的父母絕不允許一粒灰塵進入死者神聖的臥室。他到來之前,格蕾絲一直鎖著這間屋子,並且掌管著備用鑰匙,不過他相信,她並不會出現在他的監控錄像中。

因此,他坐在一張板凳上,筆記本裏播放著最喜愛的新古典主義作曲家的作品,讓音樂填滿整間屋子,在混亂中制造有序。“即使步履匆忙,也不能漏掉一步”,外公說。他早上已從格蕾絲那裏拿到文件一一由另一名行政助理送來,好讓他們避免交談。這些文件包括關於局長的所有官方備忘與報告——他必須核査每一個細節與片段。總管把它們看作一系列“庫存文档”。他曾考慮讓維特比整理這些筆記,但每一篇的安全級別各不相同,猶如期貨市場一般起伏不定,從機密到絕密,到“這算他媽的什麽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