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式 008:恐懼(第3/4頁)

盡管如此,總管明白她的意思。這跟生物學家在面談中所說的話似乎有異曲同工之處。大學裏的“天文學101”課程有一點讓他難以忘記:將空中的光點看作一個個獨立的星球,而不是圍繞地球旋轉的天界布景,這對最初意識到此種概念的天文學家們來說一定很困難,需要對想象力予以矯正——也需要對類比與象征的方式進行矯正——跳出千百年來每個人頭腦中早已形成的固定軌跡。

南境局中誰具備這樣的頭腦,有能力發現新鮮事物?現在的切尼大概不行,也許不是他的錯,但切尼飄忽不定的思維近期來不曾有過任何新的進展。然而總管總是想到一個念頭:雖說有一點諷刺,但切尼願意不停地用腦袋撞墻——哪怕他絕無可能把這些寫進論文發表——是局長足以勝任這一職位的最好理由之一。

灰色的苔蘚依附於樹幹上,天色逐漸昏暗,一只鷹圍繞著砍伐出來的草坪盤旋。空氣中的濕熱試圖壓制從他們身邊掠過的風。

南境局把上一次勘探稱為第十二期,但總管數了一下,這其實是第三十八次,包括六支“第十一期”勘探隊。編號規則很明確:在第五期勘探過後,南境局就像一張卡住的CD,不斷重復。第五期勘探隊成了X.5.A,然後是X.5.B和X.5.C,一直到X.5.G。每個數字都與一組特定的參數相關聯,而每個字母則對應於方程中引入的變量。例如,所有第十一期勘探隊都是由男性組成的,而第十二期勘探如能持續到X.12.B及其以後,仍將全部由女性組成。他心想,不知母親是否了解間諜工作中與此類似的情況,他不明白性別因素在這件事上的影響,也不知道秘密研究對此有何發現。另外,假如有個人無法判定是男是女,那要怎麽算?

總管上午曾仔細查看記錄,但仍無法判斷這種計數方式一開始是出於工作人員的失誤,繼而成為編號的規則(不太可能),還是局長有意識地作出決定,並悄悄繞開所有會議紀要,付諸實施。它就好像一直都存在,只是現在才冒出頭。它體現出一種行動的沖動,仿佛他們並非一直以來都沒有實質性成效與答案。它又像是一種需求,仿佛必須對每一次勘探過程進行描述,卻又不能讓人看出這些行動很快就變得毫無意義。

也是從第五期起,南境局開始欺騙參與者。從來沒人知道,他們的勘探隊編號是7.F、8.G或者9.B。總管很疑惑,他們要如何維持正確的編號。事實真相也許會侵蝕士氣,而不是鼓舞士氣,並且給南境局帶來玩世不恭的宿命論調。一遍又一遍地為“第五期”勘探作準備,反反復復把石塊推上同一座山坡,這是多麽古怪的現象。

今天是周三,周一的介紹會仿佛已有一個月之久。在那天的會議上,當被問及從X.11.K到X.12.A的轉變,格蕾絲只是聳聳肩。“生物學家知道第十一期勘探隊,因為她丈夫太粗心大意。因此我們改稱第十二期。”這是唯一的原因嗎?

“為了生物學家,許多事都需要調整。”總管評論道。

“局長的命令,”格蕾絲說,“我支持她。”關於這一問題就只能到此為止,格蕾絲不願再承認她與局長有任何間隙。

與通常的情形一樣,一個大謊言會引入一串小謊言,這一回是以“改換參數”與調節實驗的名義。隨著成果逐漸縮減,局長開始調整勘探隊的構成,也調整告知他們的信息,但誰知道這是否真有幫助呢?也許當絕望達到一定程度,跟其他人相比,你認為火車會來得更快,於是你會利用座椅底下找到的一切,無論是一件武器還是一枚變形的回形針。

假如你說話像科學家,表現得也像科學家,那麽很快,對於非科學家來說,你就成了討論的話題,而不再是一個人。有的科學家欣然接受這一角色,幾乎以此為樂,甚至化身為會走路的論文與課本。但切尼的情況並非如此,哪怕他嘴上常常掛著“量子糾纏”之類的術語。

在前往邊界的路途上,總管開始收集“切尼主義"。其中大部分都是切尼自發提供的,因為總管發現,一旦熱身之後,切尼很厭惡沉默。他學識廣博,遣詞用句卻很隨意,他將這種奇怪的組合填入到沉默之中。總管只需對切尼的笑話或評論不予應答,他就會用自己的話填補空白。在這一點上,維特比是一名無辜的同謀。老天,這真是一段漫長的車程。

“對,互相激發愚蠢,這很常見。我們大概就只剩這點能耐了。”

“我們仍不明白這個星球上所有生物體的運作原理,甚至不能完全識別它們。或許我們的語言無法描述?”

“我們是否過時了?不,我不這麽認為。不過可別去問軍方的看法。一個圓看到方形,會認為那是個沒畫齊整的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