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解 釋(第4/5頁)

貝萊並沒有想要懷疑這個機器人。他只是感到深深的懊惱:這個不可或缺的環節,竟然並非他自己,而是由機器人・丹尼爾・奧利瓦發現的。即便如此,邏輯分析仍不完整。

他問道:“你有沒有和索爾醫生談過?”

“談過,而且我把他也軟禁了。”

“他怎麽說?”

“他承認自己是德拉瑪夫人的父親。主要是因為我掌握了關鍵證據,不但有出生證明,還有他在她小時候詢問她健康狀況的記錄。在這方面,身為醫生的他要比其他索拉利人多了一點機會。”

“他為何要詢問她的健康狀況?”

“我也這麽問過自己,以利亞夥伴。當初獲得多生一個孩子的特許時,他已經上了年紀,但重要的是,他真的做到了。他將此舉視為自己基因優良而且身體健康的明證。他心中的驕傲或許超過了這個世界的常情。此外,由於他是個必須頻頻接觸他人的醫生,在索拉利沒什麽社會地位,因此這份驕傲對他就更有意義了。正因為這個緣故,他一直和他的女兒保持著低調的接觸。”

“嘉蒂雅知道這件事嗎?”

“據索爾醫生判斷,以利亞夥伴,她並不知道。”

貝萊又問:“索爾承認了兇器是他取走的?”

“沒有,這點他並未承認。”

“那你就是一無所獲,丹尼爾。”

“一無所獲?”

“你必須證明兇器是他取走的,或至少誘使他招認這件事,而且還得把兇器找到,才算是掌握了證據。環環相扣的推理雖然漂亮,但是並不等於證據。”

“想要他招認,必須使用非常的手段,這種事我自認無能為力。他十分珍愛這個女兒。”

“絕非如此。”貝萊說,“他對女兒的情感絕非你我所能揣測的。索拉利人與眾不同!”

他在房間裏來回走了一趟,好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他說:“丹尼爾,你的邏輯推理完美無缺,話說回來,卻沒有任何一環是合理的。”(講求邏輯但不講理,這不就是機器人的定義嗎?)

他繼續說下去:“姑且不論索爾醫生二三十年前是否還能生兒育女,他現在絕對已經年老力衰。太空族也是會衰老的。你不妨設想一下,當天他抵達現場,發現他的女兒昏迷不醒,而他的女婿慘遭殺害。你能想象這對他是多大的打擊嗎?你還能假設他有辦法保持鎮定嗎?事實上,是必須鎮定到能做出一連串的驚人之舉。

“聽好!首先,他必須注意到他女兒身體下面壓著一樣東西,而且一定壓得很牢,所以機器人始終沒注意到。其次,他必須從蛛絲馬跡推論出那東西就是兇器,而且立刻想到,如果他能神不知鬼不覺把兇器帶走,他女兒的謀殺罪嫌就難以成立。對一個處於驚嚇狀態的老人而言,這可是相當精細的推理。此外還有第三點,他必須親自執行這個計劃,這對當時的他而言同樣是很困難的事情。除此之外,他還得有膽子再犯下一項偽證罪,也就是撒謊撒到底。這些或許都是合乎邏輯的推論,但沒有一項是合理的。”

丹尼爾說:“你對這件案子另有解釋嗎,以利亞夥伴?”

剛才發表長篇大論之際,貝萊坐了下來,現在由於太過疲倦,再加上椅子太深,他竟然站不起來了。“借你的手用用好嗎,丹尼爾?”他沒好氣地伸出手去。

丹尼爾望著自己的手。“請問你在說什麽,以利亞夥伴?”

貝萊在心裏罵了幾聲死腦筋,然後說:“拉我一把,幫我站起來。”

丹尼爾伸出強壯的手臂,毫不費力地將他拉起來。

貝萊說:“謝謝。不,我沒有其他的解釋。但至少,我看得出兇器的下落是整件事的關鍵。”

他踏著焦躁的步伐,走向一面幾乎全被窗簾遮住的墻壁,下意識地順手拉起厚重窗簾的一角。他盯著黑漆漆的玻璃好一陣子,才想明白所見到的其實是窗外的夜色。與此同時,丹尼爾已悄悄走近,一把將他手中的窗簾搶過去。

貝萊看著這機器人的作為,不禁聯想到母親阻止孩子玩火的畫面,就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間,他心中冒出一個叛逆的念頭。

他先是猛力一拉,從丹尼爾手中將窗簾搶回去。然後他利用全身的重量,硬生生把整片窗簾從墻上撕下來。

“以利亞夥伴!”丹尼爾輕聲說,“你該知道開放空間對你有什麽害處。”

“有什麽害處,”貝萊說,“我當然知道。”

他從窗戶望出去。除了一片黑暗,什麽也看不見,但所謂的黑暗無非就是戶外。即使毫無光亮,它仍是連綿不斷、毫無阻隔的空間,而自己現在正望著它。

這是他第一次隨興望著戶外。不再是為了逞強,或出於扭曲的好奇心,也不是為了尋找兇案的真相。他望著戶外是因為他想這麽做,是因為他需要這麽做。這其中有著天壤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