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光 雕

貝萊像是眉心著實挨了一記,但他努力表現得若無其事。

從索拉利人的生活方式看來,他們想必將私生活看得神聖不可侵犯。凡是有關婚姻或子女的問題一律上不得台面。因此他假設,夫妻之間也有可能出現經常性的爭吵,但同樣被視為不可打探的隱私。

可是如果牽涉到命案呢?難道也沒有人甘冒大不韙,詢問嫌犯是否經常和丈夫吵架嗎?而那些知道內情的人,應訊時難道也不會稍微提一下嗎?

嗯,至少李比做到了。

貝萊問:“他們到底吵些什麽?”

“我想,你最好還是問她吧。”

貝萊心想此話有理。他硬邦邦地站了起來。“李比博士,謝謝你的合作。稍後我或許還會需要你的協助,希望能隨時聯絡到你。”

“顯像結束。”剛說完,李比和他那部分的房間立刻消失無蹤。

貝萊竟然不在乎搭飛機穿越開放空間了,這還是生平頭一遭。非但一點也不在乎,而且幾乎有如魚得水的感覺。

他甚至並未想到地球或潔西。離開地球才不過幾個星期,感覺上卻好像有好幾年了。而他來到索拉利還不滿三天,居然像是已經住了一輩子。

一個人對惡劣環境的適應,真有那麽快嗎?

或者是因為嘉蒂雅的關系?他很快就要見到她,真正地面對面。莫非他的信心正是由此而來,而那種交織著憂慮和期待的古怪感受也同出一源?

她能忍受面對面嗎?他十分好奇。她會不會像奎摩特那般,不到幾分鐘便溜走,然後以顯像求饒?

當他進門時,她正站在狹長房間的另一頭等著他。今天,她幾乎像是印象派畫家筆下的人物,被濃縮到了最本質的成分。

她的嘴唇擦著淡淡的口紅,眉毛輕輕畫了幾筆,耳垂則塗著淡藍色,但除此之外,她臉上未施任何脂粉。她看起來有點蒼白,有些害怕,而且非常年輕。

她淡棕色的頭發向後梳,灰藍色的眼珠顯得有些羞澀。她穿著一身暗藍色的服裝,說是黑色也不為過,只有兩側鑲著細細的白色滾邊。她借著長袖遮住手臂,並戴著一副白手套,外加一雙平底鞋。除了臉龐,她可以說沒有任何肌膚顯露在外,就連脖子都繞著一圈不算起眼的褶帶。

貝萊停下腳步。“這個距離夠近了嗎,嘉蒂雅?”

她的呼吸有點急促。“我差點忘了你真的會來到面前。這和顯像沒什麽差別,不是嗎?我的意思是,只要別想著是面對面就行了。”

貝萊說:“對我而言相當稀松平常。”

“在地球上,的確。”她閉上眼睛,“有時我也會試著想象那種情形。到處擠滿了人,你走在路上,身旁總是有其他人,對面還會有人迎面向你走來。幾十個……”

“幾百個。”貝萊說,“你可曾在膠卷書中看過地球的照片?或是在小說中讀到過地球的場景?”

“那種書我們這兒不多,但我讀過以其他外圍世界為背景的小說,在那些世界上,面對面是家常便飯。小說裏沒有什麽新奇感,似乎像是多方顯像而已。”

“小說中的人物會接吻嗎?”

她羞得滿臉通紅。“我不讀那種小說。”

“從不?”

“嗯——你也知道,總會有幾本淫穢讀物私下在流傳,有些時候,僅僅出於好奇——真惡心,我不騙你。”

“是嗎?”

她突然又精神振奮地說:“可是地球不同,上面有那麽多人。你們走在街上,以利亞,我猜你們會碰——碰觸到別人。我的意思是,一個不小心。”

貝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個不小心,你還會把人撞倒呢。”他想到了捷運帶上那些跳上跳下、你拉我推的青少年,不免竄出一股濃濃的鄉愁。

嘉蒂雅說:“你不必站得那麽遠。”

“我靠近些你受得了嗎?”

“我想還好吧。如果我希望你停下來,會跟你直說的。”

貝萊一步步向她接近,嘉蒂雅一直瞪大眼睛望著他。

她忽然冒出一句:“你想不想看看我的力場彩繪?”

這時貝萊站在六英尺外。他停下腳步打量對方,她看起來既嬌小又柔弱。他試著想象她手中握著一樣東西(到底是什麽?)朝她丈夫的頭顱猛力揮去。他試著想象她在盛怒之下喪失了理智,因而成了殺人兇手。

他必須承認,這是有可能的。只要有合用的武器,並且足夠惱羞成怒,就算她只有一百零五磅,仍然能夠令受害者腦袋開花。貝萊知道有些女殺人犯(當然是在地球上),當她們靜下來的時候,簡直就是小白兔。

他問:“力場彩繪是什麽,嘉蒂雅?”

“一種藝術品。”她答道。

貝萊想起李比曾經提到嘉蒂雅的藝術創作,連忙點了點頭。“我很想開開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