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家 人(第2/6頁)

“我愛做誰就做誰。”

“模仿耶洗別對你毫無意義。如果你真想知道實情,我可以告訴你,這個名字並不代表你想象中那個意思。《聖經》裏的耶洗別,根據她自己的標準,可說是個忠貞的好妻子。我們沒聽說過她有情夫,而且她從不過度享樂,在道德上也謹守分寸。”

潔西氣呼呼地瞪著他。“並非如此。我聽過‘濃妝艷抹的耶洗別’這種說法,我知道那是什麽意思。”

“也許你只是自以為是,現在聽我說:當耶洗別的丈夫亞哈王去世之後,他的兒子約蘭繼位,後來一位軍事將領耶戶起兵叛變,射殺了約蘭。然後,耶戶啟程前往耶斯列,去找住在那裏的太後,也就是耶洗別。耶洗別聽到這個消息,知道自己難逃一死,在驕傲和勇氣的驅使下,她擦脂抹粉,穿上最華麗的服裝,繼續扮演高高在上的王後,以便借機羞辱耶戶。結果,她被耶戶從王宮窗戶扔出去摔死了,可是在我看來,她這是死得其所。所以,人們所說的‘濃妝艷抹的耶洗別’其實是這個意思,雖然很多人並不知道這個典故。”

次日晚上,潔西輕聲說:“利亞,我讀過《聖經》了。”

“什麽?”一時之間,貝萊真的一頭霧水。

“我讀了耶洗別的故事。”

“喔!潔西,我向你道歉,你可別傷心難過,是我太幼稚了。”

“不,不。”她推開他放在自己腰際的手,坐到了沙發上;她表情冷淡,姿態僵硬,而且和他保持好一段的距離,“能知道真相真好,我不希望被無知愚弄。所以我讀了關於她的記載,她的確是個邪惡的女人,利亞。”

“嗯,那幾章都是她的敵人寫的,我們無從知曉她的觀點。”

“凡是她能抓到的先知,她通通殺害了,一個也沒放過。”

“歷史是這樣記載沒錯。”貝萊將手伸進口袋,想找一條口香糖。(多年後,他終於戒了這個習慣,因為潔西一再說,他的那張長臉配上一對棕色眼珠,嚼口香糖就像老牛嘴裏塞了一團難吃的牧草,咽不下也吐不出來。)然後他說:“如果你想知道她的觀點,我可以替你揣摩一下。她珍惜祖先傳下來的宗教,早在希伯來人來到之前,她的祖先早已在那片土地上安居樂業。希伯來人帶來他們自己的神,而且,那還是個排他性極強的神。他們覺得僅僅自己敬拜它並不夠,還要求勢力範圍之內所有的民族一起信奉。

“耶洗別是個守舊派,她堅持原本的信仰,不肯改信新的宗教。畢竟,那個新宗教或許具有較高的道德意涵,但是她原本的信仰卻比較能撫慰人心。她殺害教士的舉動,只能說明她是那個時代的人物。在她那個時代,那是逼人改變信仰常用的一種手段。如果你讀《列王記・上》,一定要注意以利亞——這回換我的名字出場了——曾經和八百五十名巴力的先知比賽,看誰的神能夠降下天火。以利亞贏了之後,立刻命令圍觀者殺死那八百五十名巴力的先知,而他們真的照做了。”

潔西咬了咬嘴唇。“可是拿伯的葡萄園那件事呢,利亞。那個拿伯又沒招誰惹誰,只不過拒絕將葡萄園賣給國王,耶洗別竟然就找人作偽證,硬說拿伯犯了什麽褻瀆罪。”

“正確的說法是他‘謗瀆神和王’。”貝萊說。

“對,於是他們將他處死,然後沒收了他的產業。”

“那樣做的確不對。換成了現代,當然很容易處理這樣的問題。如果我們的大城需要拿伯的產業,甚至遠在中世紀,如果某個國家需要他的產業,法院就能命令他交出來,若有必要甚至可以強制執行,然後付給他一筆他們認為合理的補償金。可是,亞哈王當年沒有這種制度可用。話說回來,耶洗別的解決方式也是不對的,唯一情有可原的是,當時亞哈王被這件事差點氣壞了身體,所以她覺得,自己對於丈夫的愛高過了約拿的身家性命。我一直對你強調,她是個忠貞妻子的典……”

潔西氣得面紅耳赤,立刻站得遠遠的。“我覺得你真是卑鄙惡毒。”

他充滿無力感,望著她說:“我做了什麽?你到底怎麽啦?”

她什麽也沒說,便離開了公寓,在次乙太影音層待了大半個夜晚,賭氣般地匆匆瀏覽一部又一部影片,用光了她自己兩個月的配額(她丈夫的配額也不能幸免)。

當她回到公寓時,利亞・貝萊仍在熬夜等她,但她並沒有再說什麽。

後來——很久以後——貝萊才終於想通,自己當天已將潔西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徹底摧毀了。在她心目中,她的名字代表了某種耐人尋味的邪惡,對於她那拘謹的、過度正派的人生而言,那是一種令人愉快的調劑。換言之,這個名字帶給她一種道德出軌的幻想,而她相當珍愛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