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家 人

想當年,以利亞・貝萊第一次真正注意到她,正是因為她名叫潔西。時間是02年,場合是社區的聖誕晚會,地點則是一缸水果酒旁。那時他剛完成學業,剛在大城找到第一份公職,也剛搬進這個社區,住在122A號公共住宅一個還算不錯的單身套房裏。

她當時正在發送水果酒。“我叫潔西,”她說,“潔西・納伏尼。我好像沒見過你?”

“我叫貝萊,”他答道,“利亞・貝萊。我才搬進這個社區。”

他接過那杯水果酒,露出機械式的笑容。由於潔西給人一種開朗友善的感覺,因此他並沒有馬上走開。人生地不熟的他,在這種晚會中,看到人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自己卻無法融入,難免有一種落寞感。等到足夠的酒精下肚,情況或許會好一點吧。

於是,他暫且待在酒缸旁,一面看人來人往,一面若有所思地啜飲。

“這酒是我和朋友一起調的,”那女孩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所以我保證好喝,你要不要再來一杯?”

貝萊這才注意到自己的杯子空了,他微微一笑,答道:“好啊。”

那女孩有一張鵝蛋臉,算不上漂亮,主要是因為她的鼻子稍微大了些。她的穿著端莊,淺棕色的頭發在額前梳成卷卷的劉海。

她陪他喝了一杯水果酒,他的心情變好了。

“潔西——”他咀嚼著這兩個字,“嗯,真好聽。我可不可以就這樣叫你?”

“只要你喜歡,當然可以。你知道這名字的由來嗎?”

“潔西嘉的簡稱?”

“你永遠猜不到的。”

“我想不到其他答案了。”

她哈哈大笑,用淘氣的口吻說:“我的全名是耶洗別。”

貝萊的好奇心猛然高漲,他放下酒杯,連忙追問:“不會吧,真的嗎?”

“天地良心,我可沒開玩笑,正是耶洗別。我在所有的文件記錄上,都是登記這個如假包換的名字,我父母喜歡這三個字的發音。”

雖說在這個世界上,大概再也找不到比她更不像“耶洗別”的女子,她卻對這個名字相當自豪。

貝萊一本正經地說:“你已經知道了,我叫以利亞,我的意思是,我的全名叫以利亞。”

她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

他又說:“以利亞是耶洗別的死敵。”

“是嗎?”

“千真萬確,《聖經》裏有詳細記載。”

“哦?我並不知道。這豈不是太有趣了嗎?我希望在真實生活裏,你不會因此變成我的死敵。”

至少就這點而言,打從一開始就毫無疑問。起初,正是由於名字上的巧合,使她不再只是酒缸旁一個親切的女孩而已。可是後來,他又逐漸發覺她不但開朗活潑,而且心地善良,最後甚至越看越漂亮。他尤其欣賞她的爽朗個性,自己憤世嫉俗的人生觀正需要這樣的良藥。

不過,潔西似乎從不介意他總是拉長了臉,而且一臉嚴肅。

“哎呀,”她說,“就算你看起來的確像個酸檸檬又如何?反正我知道真正的你不是那樣。而且我想,如果你像我一樣,一天到晚嘻嘻哈哈,那麽我們兩人在一起,豈不是要笑爆了?你就保持原來的個性,利亞,這樣我就不必擔心會飄走了。”

反之,利亞・貝萊因為有了她,就不必擔心自己會沉沒。不久之後,他申請到了一間雙人公寓,但條件是結婚之後才能入住。他將文件拿給她看,並說:“你能不能幫助我脫離單身套房,潔西?我不喜歡住在那裏。”

這也許並非世上最浪漫的求婚方式,但正中潔西下懷。

在貝萊的記憶中,潔西始終維持一貫的開朗,而唯一的一次例外,竟然也和她的名字有關。那是婚後的第一年,他們的孩子班特萊尚未出生,更精確地說,那是潔西懷孕的頭一個月。(根據他倆的智商等級、基因價值,以及貝萊在警局的職位,他們有資格生兩個,而且婚後第一年就可以懷第一胎。)後來每當貝萊想起這件事,總覺得她之所以如此浮躁,或許和剛剛懷孕脫離不了關系。

那段時間,由於貝萊經常加班,潔西早已有點不高興。

她說:“我每天晚上一個人在食堂吃飯,實在很尷尬。”

貝萊已經累了,情緒自然欠佳。他答道:“何必抱怨呢?你剛好有機會認識幾個黃金單身漢。”

不用說,她立刻火冒三丈。“利亞・貝萊,你以為我吸引不了他們嗎?”

或許只是因為他太累了,也或許是因為他的學長朱裏斯・恩德比在C階上又升了一級,而他自己卻落空;不過也有可能,只不過是因為他有點厭倦了她的矛盾心理——她總是試圖表現得像“耶洗別”,偏偏她根本不是那種人,也永遠不可能成為那種人。

總之,他以帶刺的口吻說:“我相信你可以,但我不信你會那樣做。我希望你忘掉那個名字,好好做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