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來說說玉雕大象的故事吧。

我母親(生物學上的母親)叫謝莉爾·布廷。她死在我五歲那年,和朋友去爬山時失足遇難。我對她的記憶不會出你所料,無非是五歲兒童腦海裏的模糊片段,再加上一些舊照片和視頻。五歲這個年紀,失去母親已經很糟糕了,所以更不能指望我能記得她是誰。

她留給我的東西之一是我四歲的生日禮物:《大象巴巴》的毛絨玩偶。那天我生病了,從早到晚都躺在床上,所以我很不開心,我努力讓所有人都知道我不開心,因為四歲的我就是這個德性。母親用巴巴玩偶給了我一個驚喜,我們偎依在床上,她給我讀巴巴的故事,直到我躺在她身上睡著。這是我關於她最深刻的一段記憶,直到今天依然如此。我不太記得她的長相,只記得她的聲音低沉而溫暖,還有我躺在她軟乎乎的肚子上,她摸著我的腦袋,而我沉沉睡去。這是母親留給我的印象,那是她給我的愛和安全的感覺。

我想念她,依然如此。哪怕是現在,哪怕是此時此刻。

母親過世後,我無論去哪兒都帶著巴巴。巴巴連接著我和她,連接著我不再擁有的愛和安全感。離開巴巴意味著離開她留給我的一切。我才五歲,我就是這麽對待喪母的。要是不這麽做,我猜我恐怕會陷入自閉。如我所說,五歲這個年紀,失去母親已經很糟糕了;但要是不當心的話,這也是個容易迷失自我的年紀。

母親的葬禮過後不久,父親和我離開鳳凰星,來到奧瑪軌道上的科維爾空間站,他在這裏做研究。他偶爾會因為工作離開空間站。碰到這種時候,我就去我的朋友凱伊·格林家住。有一次父親外出辦事,匆忙間忘了把巴巴放進我的行李。等我發現(顯然沒過多久),我開始哭鬧和驚慌。為了安撫我,也因為他確實愛我,他答應回來時給我帶個塞萊斯特的玩偶。他要我在他回來前保持勇敢。我說好的,他親吻我,叫我去和凱伊玩。我就去了。

他離開之後,我們遭到襲擊。過了很久我才再次見到父親。他記得他的承諾,給我一個塞萊斯特玩偶。我見到他的時候,這是他做的第一件事情。

塞萊斯特陪著我,但我失去了巴巴。

後來,我變成孤兒。約翰和簡收養了我,我叫他們“老爸”和“老媽”,而不是“父親”和“母親”,因為那是我留給親生父母查爾斯和謝莉爾的稱呼。約翰和簡完全理解,他們不介意我這麽區別對待。

搬到哈克貝利星之前(就是出發前),簡和我走進鳳凰星首都鳳凰城的一家購物中心。我們要去買冰激淩,路過玩具店的時候,我跑進去和簡玩捉迷藏。我玩得很開心,直到我跑進一條放毛絨玩具的過道,結果迎面撞見了巴巴。當然不是我的巴巴,但很像我那只,我無法動彈,只能停下來盯著看。

簡從我背後走過來,因此看不見我的表情。“咦?”她說,“是巴巴。要買一個配你的塞萊斯特嗎?”她伸出胳膊,從架子上拎了一只下來。

我尖叫起來,從她手裏一把拍掉,轉身跑出玩具店。簡追上來抱緊我,我哭個不停,她把我摟在懷裏,像生日那天母親給我讀故事書時那樣愛撫我的腦袋。我哭得停不下來,等我終於哭夠了,把母親送過我一個巴巴的事情說給簡聽。

簡明白我為什麽不想再要一個巴巴——那樣感覺不對。企圖用新東西取代舊記憶是不對的。另一個巴巴無法取代母親送給我的那一個。問題不在玩具本身,而在於它代表的所有記憶。

我請簡不要把巴巴和剛才的事情告訴約翰。當著新媽媽的面崩潰一次,我覺得已經足夠了。我不想把新爸爸也拉進來。她答應了。她又給了我一個擁抱,然後我們去吃冰激淩,我吃掉了一整個香蕉船,險些吃吐。對八歲的我來說這是件好事。真的,無論如何這都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

一周後,簡和我站在防衛軍艦隊亞美利哥·韋斯普奇號的觀景艙裏,俯瞰這顆名叫哈克貝利的藍色星球,我們將在這裏度過一生(至少當時這麽認為)。約翰剛走開,去處理一些緊急事務,我們很快就要搭運輸艇去密蘇裏市,然後去新果阿我們的新家。簡和我拉著手,指著顯著地貌讓對方看,想從近地軌道上找到密蘇裏市——當然找不到,但我們猜得八九不離十。

確定了密蘇裏市的方位(或者它應該的方位)後,簡對我說:“我有個禮物送給你。我想在登上哈克貝利星之前給你。”

“希望是小狗!”我說。我已經朝這個方向暗示了一兩個星期了。

簡放聲大笑。“沒有小狗!”她說,“至少在安頓下來前不行,沒問題吧?”

“哦,好吧。”我失望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