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WO 第二章 冰雪腹地

摘自埃爾亨朗歷史學家學會档案館北卡亥德《爐邊故事集》錄音帶,講述者不詳,錄制於阿加文八世在位期間。

大約兩百年前,佩靈風暴邊界有個夏斯家族,族裏的兩兄弟立下了克慕的誓言。那個時候跟現在一樣,親生兄弟可以建立克慕關系,但其中一人生下孩子後,兄弟倆必須分開;因此親兄弟是不可以終生克慕的。但是,這一對兄弟卻發誓要終生克慕。當他們中的一位懷上孩子後,夏斯領主命令他們撕毀誓言,從此不得發生克慕關系。聽到這個命令後,他們中懷孕的那位絕望之至,聽不進任何勸慰,最終服毒自盡。

結果,夏斯人把這一事件歸罪於兄弟倆中仍然在世的那一位,紛紛譴責他,並把他逐出了夏斯家族和家族領地。他遭到自己領主放逐的消息不脛而走,沒有人願意接納他。人們只會讓他作為客人在自己家中寄宿三天,隨後便像對待逃犯一樣將他掃地出門。他只得四處流浪,最後才終於發現,在他自己的領地上,再也不會有人善待他,他的罪行[1]也永遠得不到人們的寬恕。這個未經世事的年輕人此前一直不相信自己會落得如此下場,但到了最後,他終於接受了事實,於是來到夏斯領地邊界。作為一名被放逐者,他只能站在通往領地之外的門口,對領地的父老鄉親們說:「在你們面前我已經顏面無存,你們對我視而不見,對我說的話充耳不聞,我去誰家都不受歡迎。火爐邊已經沒有我的位置,餐桌上沒有我的食物,也沒有哪張床可以讓我躺下休憩。但是,我仍然擁有自己的名字,那就是格森恩。這個名字、以及我所受的恥辱,是我對這個領地的詛咒。替我收著這個名字吧。現在我已無名無姓,就要去尋求死亡了。」他的話引起了一陣騷動,家族裏有些人跳了出來,大聲叫囔著要殺了他,因為對於一個家族來說,自殺是比他殺更加不祥的兇兆。他逃離人群,往北越過邊界,朝著冰原跑去,將追趕他的人拋在身後。追趕者垂頭喪氣地回到了夏斯。格森恩則繼續往前,兩天後來到了佩靈冰帶[2]。

他在冰原上繼續往北走了兩天,身上沒有食物;除了一件外套,沒有任何可以遮蔽冰雪的東西。冰原上寸草不生,也沒有任何動物的痕跡。當時正是薩斯米月,那幾天下了最初的幾場大雪,晝夜不停。他在暴風雪裏踽踽獨行。第二天,他感覺自己體力開始下降,到了夜裏,他不得不躺下來睡一會兒。第三天早上醒來的時候,他發現雙手已經凍傷,雙腳也一樣,但卻無法脫下靴子來看個究竟,因為現在他的手已經做不了任何事情了。他開始匍匐著前進。其實他大可不必如此費力,反正在這片茫茫冰原上,死在哪裏都是一個樣。但是他有種感覺,自己必須往北繼續前進。

過了很長時間,雪終於不下了,風也停了,太陽出來了。爬行的時候看不了很遠,因為風帽上的毛正好擋住了他的眼睛。他的腿、胳膊,還有臉上都不再有冷的感覺。他想,自己應該是凍僵了,不過還是可以往前爬。冰原上的積雪看起來十分怪異,好像是從冰裏面長出來的一叢白草。那些雪就像草的葉子一樣,一碰就倒,等他過去之後又回復到直挺的狀態。他停止爬行,坐了起來,把風帽推到腦後,環顧四周。他極目遠眺,看到了一片片白茫茫、亮閃閃的雪草地,還有許多白色的小樹林,樹上長著白色的葉子。陽光當頭照射,周遭沒有一絲風,好一個銀裝素裹的世界。

格森恩脫掉手套,看了看自己的手。他的雙手跟雪一樣白,不過凍傷已經好了,他又可以靈活地運動手指、又可以站立起來了。疼痛、寒冷和饑餓的感覺也不復存在了。

他看見北邊遠處的冰原上矗立著一座白色鐘樓,跟領地的鐘樓一樣,那邊還有個人遠遠地朝他走過來。過了一會兒,格森恩看清了那是一個赤身裸體的人,全身的皮膚都是白色的,頭發也是白色的。他越走越近,等到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足夠聽到對方的話的時候,格森恩問道:「你是誰?」

那個雪白的人說道:「我是你的兄弟和克慕林,霍德。」

他那個自殺的兄弟名字就叫霍德。格森恩發現,這個雪白的人的體態和相貌確實和自己的兄弟一模一樣。不過,他的身體裏沒有一點生氣,聲音也很空洞,就像冰塊碎裂的聲音。

格森恩問道:「這是什麽地方?」

霍德答道:「這裏是冰雪腹地。我們自殺的人都住在這裏。在這裏我們可以繼續履行彼此的承諾。」

格森恩非常害怕,連忙說道:「我不會留在這裏的。如果當初你跟我一起離開領地,去了南方,我們就可以在一起相守到老,沒有人會知道我們的亂倫行為。可你卻一死了之,違背了自己的誓言。現在,你肯定已經叫不出我的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