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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幾個月過去了,我還在往下寫,然後我開始明白包含在伊妮婭的勇敢追求和絕望犧牲中的真正廣闊——還有無益,接著我結束了這狂亂的塗寫,鼓起勇氣,寫下了伊妮婭那可怕的死亡,寫下了自己因她的死而導致的無助,我哭泣著打印出最後的幾張微薄紙,讀了讀,回收掉,令書寫器將全部文字儲存在記憶庫中,最後關掉了觸筆,我想,我已經寫完了。

伊妮婭沒有出現。她沒有領我逃出這囚籠。她死了。我清晰地感受到她已經在這宇宙中消失不見,就像是在喝了共享之酒後,清晰地感受著締之虛中的共鳴。

於是我躺在薛定諤貓箱中,想要睡上一覺,忘掉食物,等待死亡的到來。

在我探索死者之聲的過程中,看到過一些東西,和我的故事並沒有直接的關系。其中一些是非常私人、非常隱秘的事,比如說,我曾經清醒地夢見我早已死去的父親和他的兄弟們在野外狩獵,因此我對這位毫不認識的安靜人士的慷慨大方有了一些粗略的了解;還有一些見聞則充分表明了人類的殘忍,比如來自被遺忘的二十世紀的雅各·舒爾曼的記憶,這些東西只是幫助我理解今日粗暴行為的小小腳注。

但另外一些聲音……

就這樣,我講完了自己和伊妮婭在一起的故事,我靜靜等待著死亡的到來,睡的時間也越來越長,希望那決定性的瞬間會在我睡覺時發生,同時感受著書寫器記憶庫中的文字,琢磨著會不會有人找到辦法,穿過薛定諤貓箱那一碰就炸的殼體,找到我的故事,可能在幾個世紀之後,在我重新入睡後,就可能做上這個夢。我立即意識到,這不是一個普通的夢——幾率的波陣面之舞——而是來自某個死者之聲的呼喚。

在夢中,霸主領事正坐在太空船那烏黑的瞭望台上,彈奏著施坦威鋼琴,對於這艘飛船,我真是再熟悉不過了。附近的沼澤地中,綠色的巨型蜥蜴狀生物正在蠕動著、嗥叫著。領事在彈奏一曲舒伯特的曲子。我沒有認出瞭望台外是哪個世界,但那個地方長滿了巨大的原始植物,高聳的風暴雲直插雲霄,還有一些動物發出令人恐懼的咆哮聲。

領事的身材比我想象的要矮小。一曲彈畢,他在霞光下靜靜地坐了片刻,最後,飛船開口了,那聲音我差點沒認出來,是個更聰明、更人性化的聲音。

“太棒了,”飛船說,“真的太棒了。”

“多謝誇獎,約翰。”領事說,他從琴凳上站起,將瞭望台收進了飛船。天開始下雨了。

“你還是打算早上去打獵嗎?”問話的聲音聽上去很空洞,不是我熟悉的那艘飛船。

“對,”領事說,“我經常在這裏打獵。”

“你喜歡恐龍肉的味道嗎?”飛船的人工智能問。

“一點也不,”領事回答,“幾乎不能吃。我主要是享受打獵的樂趣。”

“你是說冒險。”飛船說。

“也包括這一點。”領事吃吃地笑了起來,“不過我會注意危險的。”

“但如果你明天去打獵後,沒有回來,那該怎麽辦?”飛船問。這聲音像是一個年輕人,帶著舊地英國的口音。

領事聳聳肩。“我們已經將舊日的霸主星球探了個遍,過了多少時間來著?六年多了吧。我們已經熟悉了這些模式……混亂,內戰,饑荒,分裂。我們已經見過了遠距傳輸系統隕落後的種種結果。”

“你覺不覺得,悅石下達的那個攻擊命令是錯誤的?”飛船柔聲問道。

領事在餐櫃邊為自己倒了一杯白蘭地,拿著酒杯走到書架旁的棋桌邊。他坐到位子上,盯著面前的殘局。“我完全不這麽想,”他說,“她做了正確的事,只不過結果很淒慘。需要等上幾十年,或許是幾百年,環網才會重新編織成一個嶄新的世界。”他一面說,一面用雙手暖著酒杯,微微搖晃著。說完之後,他聞了聞酒香,啜了一口。接著,他擡起頭說道:“約翰,願不願意跟我下完這盤棋?”

一個年輕人的全息像出現在對面的座位上。這是個容貌相當出眾的年輕人,一雙淡褐色的眼睛,低低的額頭,瘦瘦的臉頰,小小的鼻子,緊咬的牙關,寬寬的嘴形既彰顯出鎮定自若的男子氣概,又有一絲愛好鬥嘴的意味。這個年輕人穿著一件寬松的上衣、一條高腰褲。一頭赤褐色的濃密頭發,卷得很厲害。領事知道,這位客人曾經被人描述成擁有一張……吸引人的活潑臉龐,他把這歸因於這個年輕人千變萬化的表情,得之於他的智慧和活力。

“輪到你走了。”約翰說。

領事思考了片刻,走了一步象。

約翰馬上應了一手,手指指向一個兵,領事恭順地替他向前挪動了一格。年輕人擡起頭,目光中充滿了真摯的好奇。“如果你明天去打獵後,沒有回來,那該怎麽辦?”他柔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