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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說,磯崎健三這輩子還沒害怕過什麽。他在富士星的蕨島上長大,被培養成一名商業武士。他兒時接受過嚴格訓練,對於恐懼和任何感到恐懼的人,都不屑一顧。他允許謹慎的存在——對他來說,這是不可或缺的商業工具——但是恐懼從不相容於他的本性,不符合他仔細構建的性格。

直到此時此刻。

氣閘門的內門旋轉而開的時候,磯崎健三往後退了一步,不管等候在門內的是誰,一分鐘前,他是在一顆翻滾的小行星的表面,那兒沒有一絲空氣。而且,眼前的這個東西竟然沒穿航空服。

當初乘上這艘小型跳躍艦的時候,磯崎健三決定不帶武器,所以,不管是他,還是飛船,現在都沒有任何武裝。此時此刻,從正在敞開的氣閘門中湧出一股冰晶,就像是一團洶湧的霧氣,一個人形從中邁步走出,磯崎健三不由得暗自思忖,他這個決定是否明智。

那個人類形體的確是個人……或者,至少從外表看是個人。黝黑的皮膚,精心修剪的灰發,完美剪裁的灰色西服,灰色的雙眸,眼睫毛的邊緣仍舊覆著一層冰霜,臉上掛著一副純潔的笑容。

“磯崎先生。”阿爾貝都顧問開口道。

磯崎健三頷首回意。他已經控制住了自己的心率和呼吸,現在,他集中精神讓聲音保持平靜,不動聲色:“你能回應我們的邀請,實在是太好了。”

阿爾貝都抱著雙臂。在他黝黑英俊的臉龐上,仍舊掛著那副笑容,但磯崎健三沒有受其愚弄。富士星蕨島周圍的海洋中,有很多很多鯊魚,來源於早期巴薩德種艦的DNA配方和冰凍晶胚,那些鯊魚的笑容就如阿爾貝都現在這般。

“邀請?”阿爾貝都顧問說道,聲音嘹亮,“還是召喚?”

磯崎健三仍舊微微低著腦袋,雙手隨便地擺在兩側。“不是召喚,阿……先生?”

“我想,你知道我的名字。”阿爾貝都說道。

“三個世紀前,梅伊娜·悅石身邊有個阿爾貝都顧問,為她出謀劃策,據說,你和他是同一個人,先生。”聖神商團的首席指揮官說道。

“真要說起來,當時,我只是個全息體,還不是實體。”阿爾貝都說,放下交叉著的胳膊。“但是……人格……是同一個。另外,你不必稱我為先生。”

磯崎健三微微頷首。

阿爾貝都顧問朝小型跳躍艦的內部走去,他伸出強有力的手指,撫摸著控制台、單人駕駛座和空空的高重力艙槽的邊緣。“磯崎先生,對於你這樣一個有權有勢的人來說,乘這樣一艘飛船真是太寒磣了。”

“我覺得它可以更好地進行自由行動,顧問。我可以這麽稱呼你嗎?”

阿爾貝都沒有回答,他盛氣淩人地向首席執行官走了一步。磯崎健三沒有退縮。

“你們把一個趨激性人工智能病毒放進佩森拙劣的數據網,想讓它找到技術內核的終端節點,你覺得這是自由行動?”阿爾貝都的聲音填滿了跳躍艦的艙室。

磯崎健三擡起眼,面前這個男人比他高,灰色的眼睛放射出咄咄逼人的目光。“是的,顧問。如果內核仍舊存在,那我……商團……就有必要和它取得私人的聯系。我們放出的那個趨激性病毒預先設置了程序,如果它被聖神的反病毒程序偵測到,就會馬上自毀,如果它接收到來自內核的應答,而且能保證確鑿無誤,它才會開啟感染程序。”

阿爾貝都顧問大笑起來。“健三君,用個比喻說吧,你們的趨激性人工智能病毒渺小得就像是酒杯裏的一粒老鼠屎。”

商團的首席執行官聽到這個粗俗的比喻,不由驚得眨了下眼。

阿爾貝都一屁股坐進加速座椅中,伸直身子,說道:“坐,我的朋友。你冒著這麽大的風險大費周章地想要找到我們,如果事情敗露,你可能會受到拷打,被逐出教會,被施以真正的死刑,還會丟掉你在梵蒂岡掠行艇停機場的停機特權。即使如此你也想跟我們談談……那就談吧。”

磯崎健三的身子晃了幾下,他開始尋找另外一塊可以坐的平地,最後他坐在了圖表桌的一塊沒放東西的空地上。他討厭零重力,所以簡陋的內部密蔽場維持著微分模擬零重力,但效果並不理想,他在那兒有點暈眩,幾乎搖搖欲墜。他深深吸了口氣,理清自己的思緒。

“你們在為梵蒂岡效力……”他開口道。

阿爾貝都立即打斷了他。“商團先生,內核不為任何人效力。”

磯崎健三又吸了一口氣,重新開口道。“你們和梵蒂岡都有自身的利益,但其中有部分重疊,所以技術內核為聖神的生存提供必需的指導和技術……”

阿爾貝都顧問微笑著聆聽著。

磯崎健三心想,我接下來說的話,將會讓教皇陛下把我扔給宗教大法官,我會在苦刑機上坐上一百次,死上一百次。他說道:“天主教星際貿易獨立組織泛資本聯盟執行理事會中有些人認為,聯盟的利益和技術內核的利益很可能有更多共同之處,勝過於內核和梵蒂岡之間的利益關系。我們認為……啊……有必要對這共同的目標和利益進行一次調查,那會對雙方都有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