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題變奏

Ⅰ 國家事務

和我對老祖拉撒路說的不一樣,實際上我在非常努力地管理著這個行星。當然,我關注的只是制定政策,評估其他人的工作。我不做具體活兒,那些事我交給專門的行政人員。盡管如此,一個擁有超過十億人口的行星所出現的問題仍然會讓一個人手忙腳亂。如果這個人實施的又是垂手而治、盡可能少幹預的管理政策,情況就更是如此,因為這意味著他必須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以發現哪些下屬管得過死、不必要的管理過多。我的一半時間花在去除多管閑事的政府官員上,像這樣的人我下過命令,永遠禁止他們在任何公共部門供職。

那以後,我通常會撤掉那個部門,以及它所屬的所有分支部門。

我從來不覺得這樣做有什麽不妥,只要這些被撤職的寄生蟲能找到其他什麽辦法不被餓死就行。(他們餓死了也不錯——其實這樣更好。但他們沒有餓死。)

重要的是發現這些毒瘤,然後趁它們還很小的時候鏟除它們。一個代理族長越是精於此道,越能發現更多的毒瘤,他也就會比以前更忙。每個人都能看到森林大火,發現第一縷煙才稱得上技巧。

這樣一來,我只能留出很少的時間來進行真正重要的工作:考慮如何制定政策。我帶領的領導班子並不是要把事情做好,而是不要把事情做壞。這聽起來簡單,實際上很不簡單。比如,防止發生武裝革命顯然是我的主要職責之一,也就是說要保證社會穩定。但拉撒路祖父提醒我,驅逐可能的革命領導分子的做法欠妥。其實,這之前很多年,我已經開始懷疑這樣做是否合適了。引起我疑慮的事件是如此微不足道,我用了十年的時間才注意到它:

那十年裏,沒有發生過一次針對我的刺殺企圖。

等到拉撒路·龍回到賽昆德斯、等待自己的死亡的時候,這個令人煩惱的跡象已經持續了二十年。

這是不祥的,我意識到了這一點。超過十億人口如此密集地居住在一起,如此整齊劃一、志得意滿,以至於整整二十年裏,沒有任何人想要刺殺我。無論這個社會看起來是多麽健康,這都是極其不正常的。注意到這個問題後的十年裏,一念及此,我都憂心忡忡。我發現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問自己:如果是拉撒路·龍,他會怎麽做?

我知道很多他以前做過的事情——這正是我要移民的原因,率領我的人民移居其他行星。如果沒有人跟我走的話,我就自己走。

(回頭再讀這一段文字時,給人的感覺好像是我希望被刺殺,就像懸疑小說《國王必須死去》裏描述的那樣。完全不是這麽回事。我被強大而精密的安全裝置包圍著,關於這個恕我不能透露太多。但我可以說說三個消極的防護措施;我的相貌沒有公諸於眾,我幾乎從不在公眾面前露面,就算偶爾出現在公眾面前,我的行程也從來不會事先公布。統治者的工作是很危險的——或者說應該是很危險的——但我並不想因此而喪生。這個「令人擔憂的跡象」不是指我還活著,而是指沒有出現暗殺者。似乎沒有人恨我到想刺殺我的程度。這一點令人恐懼。怎麽竟然會沒有這種人?一定是我做錯了什麽!)

當霍華德診所通知我老祖已經醒來時(他們還提醒我千萬別忘記他只睡了「一個晚上」),我已經起床,必要的公事也處理完了。我立刻趕往診所。他們給我消完毒以後,我走進老祖的房間,發現他剛吃完早飯,正悠閑地喝著咖啡。

他擡頭看了看,笑著說:「你好,艾拉!」

「早上好,祖父。」我走向他,準備向他行禮致敬,就像「前一晚」向他告別時所做的那樣。但我密切留意著他的反應,好在他開口說話之前就明白他打算接受還是拒絕。即使是在家族內部也有多種不同的禮節,而且,拉撒路一直是個自己制定規則的人。所以我非常謹慎地邁出了最後一步。

他的身體向後稍稍撤了一點,如果我不是這麽注意的話,這點移動是看不出來的。他輕聲提醒我道:「孩子,這裏有陌生人。」

我立刻停了下來。「至少我認為他們是陌生人,」他補充道,「我努力想和他們熟悉起來,但我們只能說一些夾雜各種語言的話,加上比劃手勢。不過周圍能有人陪伴,而不是那些木呆呆的行屍走肉,這樣很好。我們處得不錯。嗨,親愛的!到這兒來,那個好姑娘。」

他轉向回春治療醫士中的一個。和平常一樣,今天早晨有兩個醫士當班,一個是女性監護,一個是男性監護。我很高興地看到,我的命令——女性「要穿著迷人」——得到了執行。這個女人長著一頭金發,舉止優雅。如果一個人喜歡高個子女人的話,她還是挺吸引人的。(我自己並不討厭高個子女人,但我更喜歡能坐在大腿上的小個子——再說最近我也沒有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