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臨戰準備

聯合國星際裁軍常務委員會(調查分會)的專員瑞秋·曼索緩步走下新德累斯頓宇宙和諧部大廈前寬闊得嚇人的台階。在她身後,一根根大理石巨柱支撐著宏偉的半球形鏡面建築,這座穹頂好似一只碩大無朋的電子機械海龜,赫然突現在整片街區之上。她身邊的公共事務廣場上人潮湧動,辦公人員和官員們也正忙著處理自己的日常工作,往來於部屬的地下辦公室、分散在各處的下屬部門和廣場另一側的公務區之間。東方宮踞守在她的右方,這座用粉色和白色磚石砌成的大廈已被改建為博物館,記錄著此地的霸權時代歷史以及一百多年前推翻了霸權統治的人民革命,而那場革命就發生在這裏,行星帝國的首都薩拉熱窩。

她感到有點頭暈。走出大廈來到室外寒冷的空氣中,確實會導致這種結果。剛才會見那位負責外國使節安全的副部長時,她只覺得自己像是患了幽閉恐怖症一般。在“格洛裏亞娜號”上度過了二十六天之後,這裏的一切——從未被加工的空氣到日光的顏色——似乎都不同尋常。頭腦虛飄的另一個原因,可能是她正在經歷短暫的重力調整期,另外輕微的文化沖擊也會令她頭暈。

她走下台階,來到廣場上。不時有賣主湊上前來,想用濃香的可可飲料、油煎章魚和昔日公開處決犯人的私錄視頻來吸引她的注意力。瑞秋並未理會這些人,只顧回憶剛才的情形。坐在辦公桌後的副部長並未拒絕,但已經把雙眉皺成了一個疙瘩:他不太高興。“您的意思是,我們的保安工作還不夠充分?”他挑戰般地問道。

“不,我只是想告訴您,那三顆行星上的外交保安部隊都未能成功地履行職責,外交命案連續發生,而其中兩國的保安人員事先已得到了警告。您的人或許比他們更出色,但我希望您能原諒:我無法不經證明就相信這一點。”

“那麽,如果莫斯科人同意,您就執行你們自己的計劃吧,當然,如果出了什麽差錯,我們會否認對此知情。”

同她施展了幾十年的手段相比,副部長這一招可謂更高一籌,但其實新德累斯頓並非那麽惡劣。他們在這裏培育出了開明的利己主義文化基因,同時也允許政治體制中存在忠於國家利益的反對黨,如今他們甚至還通過選舉來任命政府官員。只是在這座城市中,執政黨依然保有歷史遺留下來的否決權。總之,與她本可能會遭遇不測的許多地方相比,新德累斯頓要更文明。不過比起其他某些地方則略顯不足——但這又如何?只要他們仍在追求自己的最大利益就行了,只要他們不像七十年前那樣重蹈黑暗時代的覆轍就行。然而,如果她能避免讓馬丁介入此事,可能會更好些,她應該通過使館頻道給他發一條信息。她拉了拉夾克,裹緊雙肩,盼著自己能知道那幫身穿裁剪講究的深色制服的官僚究竟在想什麽。但她還是無法自欺欺人地憑空猜測,天曉得副部長可能會向他的老板們提交什麽樣的報告。

人們並非總是追求自己的最大利益。人類在進行風險分析時,向來拙劣到了極點,全然不去考慮暗藏的動機和枝節問題,眼前只有顯而易見的合理因素——經濟學家或是外交官都孤注一擲地寄希望於這些因素,外交官審時度勢的標準並不是他們的目標,而是他們的能力。同常駐執政黨公署的莫斯科外交官打交道,簡直讓人感到自己正在對付一條饑餓而又興奮的毒蛇,一條隨時會躥上來咬人的蛇。瑞秋和同事們之所以能繼續忍受喬治·周在莫羅大使面前耍弄小小的障眼法,只是因為這樣做可以增加莫羅發出召回指令的可能性,除此以外,誰也不願在這裏多待上一秒鐘。

說到莫羅大使,她正坐在人行道上露天餐館中的一張餐桌旁,只需看看身邊那兩名保鏢就很容易猜到她的身份。瑞秋繞過用餐區,走到靠近廚房的一側,然後才大步來到離她最近的保鏢身旁。那人正專注地盯著廣場,並未留意從餐廳入口處走來的侍者。瑞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是瑞秋·曼索,求見埃爾斯佩思·莫羅大使閣下。”

那保鏢驚得跳了起來。“啊!”

莫羅擡起頭,她面色蒼白,臉上滿是厭倦的神情。“您來晚了。喬治·周說,我應該和您談談,他的暗示很堅決。那麽,您是誰?”

瑞秋拉出一把椅子坐下。“我和喬治都為同樣的人工作,只是分屬不同部門。從官方角度講,我負責外交禮儀;而從非官方角度講,我什麽也不是。”她淡淡一笑。

莫羅朝她擺擺手,那副神態可算不上優雅。“好吧,間諜小姐。那麽,喬治想幹什麽?”

瑞秋靠到椅背上,隨後瞟了一眼保鏢。“您應該知道,嗯,我們關心的那個問題。”她專注地審視著莫羅。這是個苗條的女人,顯然只有四十出頭的年紀。莫斯科並不擅長抗衰老術,但她至少要比表面年齡大上二十歲。她留著齊肩的栗色長發,似乎正被什麽事所困擾,顯得心神不安。肯定已經有數億幽靈正縈回在她的肩頭,而她知道自己很可能成為殺害這些人的兇手——這會讓她如此魂不守舍嗎?瑞秋暗自疑惑。“請原諒我問一下,您認識莫琳·戴維斯、西蒙奈特·布萊克或是莫裏斯·潘德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