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報章社論(第3/8頁)

走廊兩側排列著一只只艙門,墻上是淺褐色的拉毛壁毯、凹入壁中的把手,還有一張張安全網,當飛船朝斜向加速時會把走廊變成一個個方形的安全隔間。到處都有凹進墻壁的假窗,顯示出和諧的田園、大漠的落日和鋪滿細沙的海灘,以及青蔥繁茂的雨林和壯麗非凡的繁星。經過折射的燈光把走廊變成了一條沒有影子的隧道,像商務旅館一樣溫和平淡,更顯得乏味可厭。這裏還散發出一股松林的人工合成香味。

弗蘭克順著走廊信步緩行,輕蔑地哼了一聲。他對星際旅行的這種弊端總是厭惡而又輕視。當你登上飛船,準備前往遙遠的星球,開始一段冒險旅程時,卻感到像是在一家專為迎合低等冷血白癡而設計的自助式公寓裏分到了一張修飾豪華的鋪位,那麽這趟遠行到底有什麽意義?那些酒店都是一個德行:墻上掛著手繪藝術品,盡管精心設計但還是平淡乏味;食品櫃裏擺著合你胃口的即食餐,放在預包裝裏,隨時可供食用;特大號的臥榻上方,天花板可充當屏幕,能夠放映十萬部爛片或是玩上百萬個狗屎虛擬遊戲。

唉,去他媽的!這艘船上的乘客都是些自鳴得意的混蛋,滿腦子都在盤算自己的星際生意經,一心只想暴富發橫財。他們對外界的一切都漠不關心,姑息遷就,被貪婪迷住了心竅。無論任何東西,只要不在他們鼻子底下,只要沒貼著千真萬確的高價標簽,他們決不願看一眼。去他媽的,還有他們的消費需求,他們需要的就是這種飛行酒店:乏味、無聊,服務人員簡直就像一夥臨時幫工,不是盛氣淩人便是擺出一副屈尊俯就的德行,而且這裏沒有一點點跡象能提醒乘客:他們早已離開自己在堪薩斯的狗窩,登上了一艘百萬噸級的高級飛船——這堆時髦玩意兒的中心是一個量子黑洞,正借助彎曲時空的波浪讓他們在可見宇宙的視界中滑行。唉,如果他們明白這是怎麽回事,說不定會被嚇得心慌意亂,魂不守舍呢!而且以後大概就不這麽熱心買白星公司的船票了,也只有這樣才能觸及到船東公司的要害,如此一來……

弗蘭克以前旅行時坐過牛車,也坐過老式的不定期貨運飛船,那玩意兒讓船員宿舍區不得不像輪子一樣旋轉,才能靠離心力模仿出重力。他還同其他幸存者一起,擠在裝甲運兵車的後廂裏,度過了一個難忘的夜晚:車子在沙漠上隆隆駛過,而他總是神經緊張地想象著勝利者的武裝直升機已經出現在面前,然後被嚇得脖子上直起雞皮疙瘩。後來還有一次,在奧克塔維奧,孟菲斯城附近一片布滿沼澤的三角洲上,他蜷縮在摩托艇的船底,熬了整整一個星期。同過去那些經歷相比,如今這次真算是豪華之旅了。不過,它還是顯得平庸、乏味,而且最糟糕的是,毫無特色。

在微微彎曲的走廊盡頭,有一幅松松垂掛下來的簾幕,弗蘭克推開它走了進去。簾子後面是一片樓梯平台,將裝有金剛石壁板的螺旋形主樓梯圍在中央。這道太空船風格的樓梯本身是有機體,它其實是一整棵桃花心木樹,經過煞費苦心的修整,生長成樓梯的形狀。在保護套管的限制和誘導之下,它才擁有了螺旋狀的形體,橫截面卷曲成半月形。被殘酷地殺死之後,部分樹身又被木工行家們肢解切掉。主樓梯向上一路穿過十一層乘客住艙甲板,頂端直達飛船觀星台那晶瑩澄澈的金剛石相圓頂。此時這座透明穹頂已被遮蔽起來,因為飛船導頻波產生的星體光行差讓外面所有的東西都變得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一束束伽馬射線暴射出的光芒。弗蘭克打量著四周,心中暗自納悶:為什麽看不到乘客和那些身穿白色制服的人類乘務員?接著他看了看手表,這才恍然大悟。“淩晨四點?”他朝空蕩蕩的樓梯間咕噥一聲,“哼!”其實鐘點對他來說並沒有多大意義,但大多數人都按照飛船的時間作息起居,借以與各星際貿易航線統一執行的帝國標準時間保持一致,這就意味著,此時大家正在睡覺,而大多數公共區間為了進行維護都已經關閉。

F層甲板的夜吧還在營業。順著開塞鉆似的螺旋樓梯轉了一千五百度之後,弗蘭克才爬到這層甲板,只是稍微有點氣喘籲籲。他推開酒吧的鍍金水晶門,走了進去,然後朝四下裏打量了一番。

盡管時間已經這麽晚,但酒吧裏仍閑坐著幾個夜遊神:一兩個單身客人正在嚇人地狂飲烈酒,另外六七個男女像是朋友,圍在角落的桌旁聊天。如今判斷人的真實年齡已不是件容易的事,不過看這些人相互之間舉止言談的樣子。他們似乎還很年輕,看上去像是正在巡回旅行的學生;也可能是一群工人,在一道不尋常的漩渦中隨波逐流——這道漩渦便是勞動力市場的流動性:讓工人遷就工作地點,總比讓工作地點遷就工人來得便宜。弗蘭克以前也曾這樣長途奔波——當年他年輕無知,只能被人隨意擺布。他輕蔑地哼了一聲,懶洋洋地坐到吧凳上。“來一杯瑞伊朗姆酒,加冰,不要往裏面加別的東西。”他朝酒吧招待咕噥道。對方意識到弗蘭克不希望喝酒時聽人扯閑話,於是默不作聲地點點頭,轉身去斟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