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小姑娘“星期三”(第3/5頁)

大撞擊後第1390天

瞧瞧這樣一個女孩子吧。面色蒼白,留著一頭亂蓬蓬的黑發,還有一雙淡藍色的眸子,誰知道她是個流浪兒還是機靈鬼?她一直有點不合群,而且聰明得超乎尋常,顯得與年齡不太相稱。於是父母便費盡心機,在孩子身上使用了一點預測性基因組,以免她出現更嚴重的缺陷。夫妻二人盡自己所能買來最昂貴的植入式界面系統,那可是從七角星系進口的高档貨——他們只想給女兒最好的東西。她快要十七歲了,整天悶悶不樂,正在經歷人生必不可少的那個階段。她只肯穿黑色的衣物,一有空便順著陌生的維修管道四處閑蕩,還在自己的寢室裏培育一座由一千八百萬個突觸組成的神經花園(父母可是連想都不願想,女兒培育這座花園又是在做什麽樣的白日夢)。她還栽培植物:顛茄、纈草、烏頭、毒芹——天知道,等這玩意長足了身量,該拿它怎麽辦?她喜歡躲在自己的房間裏,關上門聽風格壓抑的音樂。心急火燎的父母硬逼著她參加那些有益健康的日常戶外體育活動——上攀巖課、駕駛太陽帆、練習空手道——但沒有任何手段能控制住她滿腦子不切實際的幻想。她的法定教名是維多利婭,可別的孩子都叫她“星期三”。她討厭這個綽號,但對自己的教名更是深惡痛絕。

“星期三”是個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人。就像自古以來那些不合群的怪家夥一樣,她從小就有個別人看不到的朋友:他們二人一起玩耍,搜索間諜郵件,玩電梯沖浪,戴著氧氣面罩在通風管裏俯沖下滑——你永遠也想象不到一間封閉隔艙的另一邊是什麽樣子。但是,大多數孩子的隱身朋友不會通過父母買的昂貴的聯網植入系統與他們頂嘴吵架,更不會教他們信息隱藏技術、信息流通分析、跟蹤偵查、垃圾槽尋寶之類的技巧。而且大多數孩子長大後便不再有隱身朋友,可“星期三”則不然。這是因為,大多數孤僻孩子的隱身朋友都出自他們的想象,但“星期三”的這個朋友是真正存在的。

小時候,她曾對自己的弟弟傑裏米講過她這位名叫“赫曼”的朋友,可傑米向媽媽泄露了秘密,結果父母對她嚴加盤問,一趟又一趟地跑到網絡工程師那裏求助,而且還去了咨詢顧問辦公室。當她意識到自己將要面對什麽事情時,便很自然地做出了反應——無論父母為她安排什麽,她都予以拒絕,但並不唐突生硬——赫曼已經告訴她,該怎麽做才能減少他們的懷疑。他還尖刻地開玩笑:得了精神分裂症,你就永遠也不會感到孤獨。這讓她大為惱火,因為她知道,精神分裂症與多重人格毫無關系;可如果她聽到自己的腦袋裏有人說話,那才真正不妙。一開始,當她對這種病症剛有所了解時,就給廚房藥店打電話買來了氯丙嗪和氟哌噻噸,結果好幾天都昏頭昏腦、腳步蹣跚,而赫曼的解釋又給了她致命一擊:她很可能會讓自己中毒,因為眾所周知,原始精神抑制藥物的副作用之一便是引發帕金森病。而在赫曼提起之前,她根本不知道世界上還有這種病。

幾個月來,人人都知道大撤退的日子正在逼近。實際上,那次大事件發生後沒過幾個星期,他們就知道了撤退的具體日期和時間。零時到來的一個星期之前,一艘艘飛船開始抵港。通常每月只有一艘客運飛船來到老紐芬蘭,但它並不靠港,而是在通關之後把旅客和貨物轉送到本地的短途貨運飛船上,而這些貨船將在最後一個秒差距的空間裏往返穿梭,把乘客和貨物運往目的地。但現在空間站軸心所有的對接口都已伸出,不堪重負的碼頭像巨大的灰色盲鰻一樣吮吸著空間站的五臟六腑。

兩周前,那些幸存的星系內貨運飛船最後一次回到母港,重新掛上渡運燃料箱,準備做最後一次飛行。所有的人都在這一座空間站上擠作一團。莫斯科毀滅後形成的氣體紅巨星充滿陰沉的殺意,體積已達木星的八倍,而這三萬人正在紅巨星的黃道上飄行。他們不缺燃料,老紐芬蘭四號站本來就在做出售燃料的生意——在大轉輪軸心後面幾公裏處,飄浮著一座燃料罐存放場,裏面存有六百兆噸精煉甲烷冰。另外,他們距七角星系與各核心星球之間的常規貿易路線非常近,可以隨時做一些過路生意,並一直為莫斯科充當該地區的躍遷交叉站。他們仍然能從生意中賺錢,而且可以自給自足,即便在災難發生之前也是如此。但他們不能留在這兒,“鋼鐵朝陽”正在逼近。客運飛船“西科斯基夢幻”號已經與空間站軸心對接完畢,接走各位要人以及總督和他的隨員。在它身後懸停著兩艘來自新德累斯頓的貨船,被打發到這兒來做出某種意在和解的象征性姿態。那兩個玩意兒看上去就像懷孕的產婆蟾蜍,背部隆起的貨架上懸掛著大量難民吊艙。就在那些三等統艙裏,數萬名乘客正準備開始為期三周、歷時四十光年的旅程,前往七角星系重新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