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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汀嘆了口氣。他想永遠地躺在這片巖架上,讓星光柔柔地照耀在臉上。處女峰讓他感到一絲撫慰,因為它就近在眼前,他想躺在這片極樂的和平裏頭,永遠地懸在過去與未來之間,拋開時間感,不用再移動。但過去不讓他這麽做。就算他努力阻止,賽勒還是揭開了黑暗的簾幕,走向了舞台前方,而當簾幕在她身後融成一片,這出不可能的戲劇就開演了。

在他的第三部小說失敗之後(第二部在第一部的好評之下同樣暢銷,而他也享受了短暫的成功),萊拉去香水公司找了份工作,好讓他能繼續寫下去。接著,為了讓他不被家務纏身,還雇了一名女傭。

賽勒是個外星人——一個從大熊座X來的外星人。住在大熊座X的外星人以兩件事聞名:巨大的身體,還有極低的智能。賽勒也不例外,她站起來有七英尺高,但她的智商連四十都不到。

盡管她這麽高,身材卻相當勻稱,甚至可說是優雅的。事實上,如果她的臉具備所有吸引人的特質,她就可以說是一個真的很有魅力的女人了。不過她的臉很平,眼睛大如牛眼,顴骨很寬,嘴唇又太過豐滿,肉多到下唇都突出著往下垂。她的頭發是一種無精打采的棕褐色,但如果好好地漂染,或許還能將她從乏味的外表中拯救出來。

當萊拉向他們介紹彼此的時候,馬汀看了賽勒一眼,說了聲:“你好。”接著腦袋裏就再也沒想起過她。如果萊拉覺得一個女巨人可以把家事處理得比他更好,那他也無所謂。

那年冬天,萊拉被調到西岸,因為不堪承受兩棟沒人住的房子的保養工作,他們放棄了康涅狄格州的房子,搬到了加州。加州就像舊約克郡一樣人煙稀少,應許之地早已移到了其他星球,散落在上千個尚未遭到剝削的文明系統之中。但是一般人對於綠色牧場的永恒渴望有一個好處:他離開之後,牧草長得郁郁蔥蔥,許多不出門的人和老頑固多了很多空間;而地球,經過四個世紀的投機主義,終於穩定下來,成為銀河系文化中心的新角色。

二十三世紀的豪華別墅遍布整個加州沿岸,幾乎所有的別墅都很迷人,也幾乎都無人居住,萊拉選了一棟粉紅色的買下。住在這裏對她的工作比較方便,而且定下來之後,那些例行公事也跟之前她還在康涅狄格州的時候一樣,只是從早班換到下午班。馬汀也定下來開始寫他的第四本書,或者說,試著寫他的第四本書。

他沒有那麽天真,以為光是改變環境就能擺脫他的文學瞌睡症。他一直都知道,不管他丟進什麽詞匯組合,喂進打字機裏的東西都還得來自於他的腦袋才行。但他仍然希望連續兩本失敗的作品(第二本書真的很失敗,盡管它在銷量上仍然有短暫的成功),會將他鞭策到無法允許第三次失敗的程度。

不過在這方面,他錯了。他的“瞌睡”不但繼續,而且還變本加厲。他發現自己越來越少出門,越來越早到書房休息,躲進書本裏去。但他讀的不是自己的打字機打出來的那些東西。他讀偉大的小說家的作品,他讀托爾斯泰和福樓拜,他讀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司湯達,他讀普魯斯特和塞萬提斯。他也讀巴爾紮克,然而當他讀得越多,就越是搞不懂,這個紅臉小胖子為什麽可以如此多產,而他卻像書房窗戶下的白色沙灘一樣寸草不生,什麽果實都結不出來?

每天晚上大約十點的時候,賽勒會為他拿來白蘭地,裝在窄口的大玻璃杯裏——那是去年他生日時,萊拉送給他的——而他在火爐前方,躺在他的懶人椅裏(賽勒在傍晚時分用松樹樹幹生了火),一邊啜飲著酒,一邊做夢。有時他會打一個小盹,然後突然驚醒。最後他會從椅子起身,穿過走廊回到他的房間,上床睡覺。(他們搬到這裏之後,萊拉立刻開始加班,而且很少在一點以前回家。)

賽勒在他身上的影響是累積的。起初,他甚至沒有察覺。某一晚,他注意到她走路的樣子——這麽巨大笨重的一個女人,步伐卻那麽輕盈,幾乎帶有某種節奏感;而第二天晚上,他注意到她處女般巨大渾圓的胸部;然後是再隔一晚,他注意到她那粗布裙底下亞馬遜女戰士般優雅的大腿曲線。接著,那晚終於來了,出於某種沖動,或說當時他認為是一種沖動,他問她要不要坐下來聊聊。

“如果你噓望的話,先森。”她語音不清地說著,坐在他腳旁的跪墊上。

他沒有預料到事情會這樣。一開始,他很尷尬,然而漸漸地,白蘭地開始滲進了他的血液裏,於是他也喜歡上了這個時刻。他注意到她發上映照的火光,接著驚訝地發現,她的頭發並不是無趣的褐色,而是有一絲紅色攙雜在裏頭的,一種安靜的、不裝腔作勢的紅色,抵消了她臉上的沉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