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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汀緩慢地走過台地。周圍的星光像一陣閃閃發光的雨。當走到嘴唇旁邊時,他把自己的嘴唇壓在那冷冰冰、什麽也不會給予他的石頭上面。“起來吧,我的愛人!”他喃喃地說。

處女雕像在他腳下仍舊一動也不動,但他知道她其實會動。他繼續前行,經過了她驕傲的高挺鼻梁,並且為了等會兒就可以看到的藍色湖水,竭盡全力地睜開眼睛。

他麻木地走著,手臂軟弱無力地垂在身體兩側。他幾乎感覺不到自己在走路。湖泊的誘惑——現在它們是如此接近——具有天旋地轉的壓倒性力量:美麗的湖泊,藍色的、從深處而來的召喚,和它們所承諾的永恒喜悅。難怪萊拉或後來的賽勒都對他失去了吸引力,難怪他睡過的其他女人裏,沒有一個能給他他想要的東西。難怪他回來了,經過了十二年多的徒勞,終究還是回到他的真愛身旁。

處女峰是無與倫比的。沒有人像她一樣,沒有。

現在他幾乎走到顴骨處了,但仍舊沒有藍色的星光升起,打破台地的單調平靜。他的眼睛因期待而睜得太過用力,睜得都發痛了,雙手則不受控制地顫抖著。

然後,突然之間,他發現自己站在一個巨大、幹涸而凹陷的唇狀物邊緣。他瞪視著它,啞然失聲,接著他擡起眼,看見遠處像眉毛部位的灌木叢抵住了天空。他跟隨著眉毛的曲線走,看著它朝內彎曲,變成寸草不生的巖石突起物,它一度曾是溫柔的地峽,將藍色的湖泊分開——在湖水幹涸之前,在地下抽水系統停止運作之前。很可能,這正是之前造成了裂縫的那陣地殼擾動所引發的結果。

他太迫切渴望擁有這份真愛了,從來沒想過她可能會有所不同——不,他不相信!如果相信,就代表這整個惡夢般攀登下頦峭壁的過程毫無意義;如果相信,就代表他整個人生都沒有意義。

他垂下眼簾,半是預期,半是希望能夠看見藍色的湖水重回空蕩蕩的凹槽裏。但他唯一見到的,只有灰黯的湖底——還有一些殘余的渣滓——這些殘余物是如此奇特。灰色的條狀物體四處散落,形狀怪異,有時還連接在一起,簡直就像——就像——

馬汀往後退,他的嘴因憤怒而大張。接著他轉身,開始奔跑。

但他並沒有跑遠,不只是因為他喘不過氣來,也是因為在跑得更遠之前,他必須知道自己接下來該怎麽辦。他直覺地往下頦峭壁前進。但是,基本上,假設他溺死在其中一座湖泊裏,那和變成頸部山脊的一堆白骨比起來又有什麽不同?

他在星光下停住腳步,跪了下來。突如其來的劇變深深打擊了他。他怎麽會如此天真,甚至到了二十歲的時候,竟然還相信自己會是唯一的一個?確實,他是唯一一個地球人——但處女峰的處女是個很老的女人,而在她年輕時,她曾擁有過許多追求者,他們以各種想得到的方式來征服她,並象征性地死在她的藍眼深處。

他們的骸骨證實了她有多麽受到愛慕。

當你發現你的女神有一雙黏土塑成的腳,你會怎麽做?當你發現你的真愛不過是個婊子,你會怎麽做?

馬汀再次擦了擦嘴。有一件事,你絕不會做——你不會跟她上床。

拂曉是東方一抹蒼白的承諾,星光開始黯淡。馬汀站在下頦峭壁的邊緣,等待天亮。

他記得好幾世紀以前,有個男人曾經爬上一座山,並且在山頂埋下了一條巧克力棒。這算是某種儀式,對於不諳此道的外人而言,此舉毫無意義。馬汀站在台地上,也埋下了一些他自己的物品。他埋進了自己的男孩時光,埋進了《起來吧,我的愛人!》,埋進了加州的別墅以及康涅狄格州的小屋。最後,帶著懊悔,也帶著決斷的心,他埋進了他的母親。

他等待著真正的早晨降臨,直到太陽的第一根金色手指觸到他疲憊的臉,然後,他開始往山下走。

[55] 是處女座最明亮的恒星。

[56] 出自《聖經·雅歌》第六章第四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