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鬼魂與虛無(第2/5頁)

蔓城的廢物則是另外一碼事,它仿佛肥沃的腐殖質,從衰亡中綻放出鋼鐵和塑料的怪誕奇觀。單單是缺乏規劃這一點就足以讓她目眩神迷,這和她本國文化中高效利用土地的傳統完全背道而馳。

從機場坐出租車來的這一路上,城市已經呈現出了她的衰亡,一整個一整個街區的廢墟,人行道上堆滿了垃圾,不再反光的窗戶仿佛黑洞。裝甲氣墊車穿過街道,一張張面孔茫然瞪視。

莎莉突然把她扔進這麽陌生的一個地方,毫無章法的頹喪大樓比東京的任何建築物都要高,這些大企業的紀念碑刺穿了被煙塵熏黑的層疊拱頂。

從旅館出發,搭了兩趟出租車,然後走上街道,匯入傍晚的人群和斜射的暗影。空氣很冷,但不是倫敦的那種冷,久美子想起了上野公園的花海。

第一站是個酒吧,店堂很寬敞,顯得有點黯然褪色,名叫“紳士窩囊廢”,莎莉和一名酒保壓低聲音飛快地聊了幾句。

她們沒有買酒就出來了。

“鬼魂。”莎莉說,拐過一個轉彎,久美子緊貼在她旁邊。走了幾個街區,馬路上越來越空曠,建築物越來越陰暗和衰老。

“你說什麽?”

“很多鬼魂在這兒等我,總之就在它們應該在的地方。”

“你熟悉這個地方?”

“當然。看上去都一樣,其實大不相同,明白嗎?”

“不明白……”

“有朝一日你會明白的。我們去找我要見的人,你就演好你的乖乖女吧。有人跟你說話你再說話,否則就別開口。”

“我們要去見誰?”

“那個人。或者說還剩下來的那部分他……”

又走了半個街區,陰沉的街道空蕩蕩的——除了午夜大學中斯溫居住的新月形小街,久美子這還是第一次見到空蕩蕩的街道——莎莉停下腳步,身旁是一個古老而徹底衰亡的店頭,兩扇櫥窗的內側覆著一層厚厚的積塵。久美子隔窗窺視,分辨出沒有點亮的霓虹標牌上有幾個用燈管拼出的字母——都會,然後是一個更長的詞語。櫥窗之間的門用一塊皺紋鋼板加固過,生銹的鉚釘等距排列,外面還松松垮垮地纏著幾圈鍍鋅帶刺鐵絲網。

莎莉面對那扇門站住,拱起肩膀,飛快而流暢地打出一連串不顯眼的手勢。

久美子看著她重復這套手勢:“莎莉——”

“說話,”莎莉打斷她,“我告訴過你閉嘴了,謝謝。”

“什麽?”那個聲音只比耳語高一絲,似乎並沒有特定的來源。

“我已經告訴過你了。”莎莉說。

“我不說話。”

“我要和他說話。”莎莉的語氣強硬而謹慎。

“他死了。”

“我知道。”

一陣沉默,久美子聽見一個聲音——可能是風聲,飽含沙塵的寒風沖刷高處穹頂的最短曲線。

“他不在這兒。”那個聲音似乎越來越輕,“拐彎,走半個街區,左拐進小巷。”

久美子會永遠記得那條小巷:暗色磚墻被潮氣弄得滑溜溜的,帶護罩的通風管上結著黑乎乎的縷縷煤灰,蝕刻合金的籠子罩著一個黃色燈泡,兩邊墻根堆著壘成小山的空瓶,揉成團的傳真紙和白色泡沫塑料填充物做成人形巢穴,還有莎莉靴跟踩出的腳步聲。

暗淡燈泡的另一側是黑暗,濕漉漉的磚墻反射微光,說明那是個死胡同。久美子猶豫起來,忽然攪動的回音、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持續不斷的滴水聲——她被嚇住了……

莎莉舉起手。異常耀眼的一道光束落在滿是塗鴉的磚墻上,明亮的光圈隨後緩緩下降。

下降,直到發現了墻根的那個東西——亞光的金屬表面,豎立的圓角物體,久美子乍看之下以為是通風管。那東西腳下有幾段白色蠟燭、一個裝滿了透明液體的塑料扁瓶、各種各樣的香煙盒、一把散落的香煙和一個精美的多臂人像——似乎是用白色粉筆勾畫的。

莎莉走上前,光束一動不動,久美子看見那個鐵板物體是用特大號鉚釘固定在磚墻上的。“老芬?”

一個水平狹縫裏閃過一道粉色亮光。

“喂,老芬,哥們兒……”她的聲音裏有著不尋常的猶豫……

“茉莉。”刺耳的音質,像是從破損的揚聲器裏傳出來的,“弄那麽亮幹什麽?你不是有增強視覺嗎?年紀大了,在暗處看不清楚了?”

“那是給我朋友的。”

狹縫裏有什麽東西動了動,顏色是不太對勁的粉色,就像正午陽光下的熾熱煙灰,久美子的面孔沐浴在斷斷續續的亮光之中。

“是啊,”刺耳的聲音說,“她是誰?”

“谷中的女兒。”

“扯淡吧?”

莎莉放下手電筒;亮光落在蠟燭、扁瓶、潮濕泛灰的香煙和手臂上帶著羽毛的白色人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