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阿列夫

太陽升起,雖說供電還是沒有恢復,一百瓦的燈泡無法點亮,但天光還是漸漸充滿了簡特利的閣樓。冬日的陽光撫平了監視器和全息投影桌的輪廓,落在西墻旁被重量壓彎的三合板架子上,古老書籍的書脊花紋一覽無余。簡特利踱來踱去,嘴裏說個不停,黑色靴跟每次帶著身體轉動,金色雞尾辮就會上下晃動,看他這麽興奮,雪莉給他用的安眠真皮貼像是毫無作用。雪莉坐在床沿上,眼睛盯著簡特利,但時不時瞥一眼擔架上方那堆東西裏的電池顯示屏。滑溜坐在一把破椅子上,椅子是從孤狗原撿回來的,透明塑料布固定住的幾卷舊衣服就是坐墊。

簡特利跳過了賽博空間的形狀,直接開始闡述他對阿列夫裝置的推測,滑溜不由松了一口氣。和平時一樣,簡特利的話匣子一打開,噴湧而出的都是滑溜難以理解的詞語和結構,但滑溜憑借經驗早就知道,這種時候還是不要打斷他為妙——只需要盡量從滾滾而來的字句裏撿取大致意義,別去理會你聽不懂的部分就行。

簡特利說伯爵接入了個狗娘養的大塊頭微件,他認為那個灰色東西是一整個生物芯片。假如真是這樣,那東西存儲能力就是貨真價實的無窮無盡,制造成本昂貴得難以想象。簡特利說,天曉得為啥有人要制造這個鬼東西,但江湖傳聞說這種東西確實存在,而且有其用途——主要是存儲海量加密數據。因為不連接全球數據網,所以這些數據不需要擔心賽博空間內的任何攻擊。關鍵點顯而易見:你無法通過數據網存取數據,這是一份“死”存儲。

“那裏是什麽都有可能。”簡特利停下腳步,低頭看著那張昏迷的臉孔。他以鞋跟為軸再次轉身,繼續踱步嘮叨,“一個世界。幾個世界。任何數量的人格建構……”

“就好像他活在擬感裏?”雪莉問,“所以他永遠處於快速眼動期?”

“不,”簡特利說,“不是擬感,而是完全交互的。還有個尺度問題。假如這是一台阿列夫級的生物件,裏面就真的可以擁有一切。就是這樣,他可以模擬一切……”

“聽非洲小子的口風,”雪莉說,“這位朋友花了錢讓他保持這個狀態。有點像腦機界面,但又不太一樣。腦機界面不會讓人進入那種快速眼動期……”

“你企圖用你的設備攔截信號,”滑溜壯著膽子說,“卻弄出了……那東西。”他看見簡特利在黑珠皮衣下繃緊了肌肉。

“對,”簡特利說,“現在我只能重建咱們在裂變管理局的賬戶了。”他指著鐵桌下的永久性蓄電池組說,“幫我把那些搬過來。”

“太好了,”雪莉說,“謝天謝地。我的屁股都要凍掉了。”

滑溜和雪莉返回滑溜的房間,留下簡特利趴在賽博空間操控台上忙活。雪莉堅持把一塊電熱毯接在電池組上,然後用電熱毯蓋住擔架。丁烷爐上還有冷咖啡,滑溜懶得加熱,拿起來就喝。雪莉望著窗外孤狗原上的積雪。

“這兒怎麽會變成這樣?”她問。

“簡特利說一百年前這兒是垃圾掩埋場,後來填上很多表層土壤,但什麽植物都長不出來。掩埋的很多垃圾是有毒的。雨水沖走了表層土壤。估計當局就放棄了,繼續填垃圾。水沒法喝,全是聚氯聯二苯還有其他物質。”

“你們小鳥去打的是什麽兔子?”

“那要往西邊走了。孤狗原上見不到它們。連耗子都沒有。總而言之,你在這附近無論見到什麽肉都要先化驗一下再說。”

“但有鳥。”

“在這兒落腳而已,去別的地方吃東西。”

“你和簡特利是怎麽回事?”她還是望著窗外。

“什麽意思?”

“我剛開始還以為你是同性戀。我是說,你和他。”

“不是。”

“但看上去你和他需要彼此……”

“工廠,這是他的地方。他讓我住在這兒。我……需要住在這兒。完成我的工作。”

“建造樓下那些東西?”

黃色傳真紙包著的燈泡亮了,加熱器上的風扇開始轉動。

“太好了,”雪莉蹲在加熱器前,拉開一件又一件皮夾克的拉鏈,“他也許瘋得厲害,但手上挺有兩下子。”

滑溜走進閣樓,簡特利癱坐在舊辦公椅裏,盯著操控台上翻起的小顯示器。

“羅伯特·紐馬克。”簡特利說。

“啥?”

“視網膜身份識別。要麽這位就是羅伯特·紐馬克,要麽有誰買了他的眼珠子。”

“你怎麽查到的?”滑溜彎腰看著屏幕上的出生信息表。

簡特利沒有理會他的問題:“就這些。再查就會撞上一些完全不同的事情。”

“怎麽說?”

“有人想知道是不是有人在打聽紐馬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