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希爾頓·斯威夫特

他和平時一樣不告而來,獨自一人,公司的直升機像落單的黃蜂,降落時氣流掀動海草滾過潮濕的沙地。

她在銹蝕的欄杆旁望著他跳下直升機,急不可耐的動作透著孩子氣,甚至有點笨拙。他穿棕色格子呢的長外套,沒有系紐扣,露出條紋襯衫的完美前襟,螺旋槳的氣流吹亂了棕金色的頭發,感官/網絡公司的領帶在風中飄飛。羅賓說得對,她心想:這身打扮確實像是老媽挑的。

說不定是故意的,她心想,看著他大踏步走上海灘,存心裝得像是初出茅廬。她記得斑巖有一次說過,大型企業完全獨立於構成企業體的人類而存在。安琪覺得這一點再明顯不過了,但發型師老兄卻堅持認為她沒有把握住這個結論的基礎前提。斯威夫特是感官/網絡公司最重要的人類決策者。

想到斑巖,她不禁微笑。斯威夫特以為安琪這是在打招呼,也對她露出燦爛的笑容。

他請她去舊金山吃午飯,直升機快得出奇。她的反擊是堅持給他弄一碗脫水瑞士濃湯,再用微波爐加熱一塊冰凍的發酵燕麥。

看著斯威夫特吃東西,她不禁琢磨起了他的性向。他年近四旬,卻總讓人覺得是個極度聰明的少年,青春期不知怎的延遲至今。坊間常有傳聞,人類已知的性取向都曾按在他的頭上,其中有幾個在安琪眼中只可能是虛構的。要是問安琪,她會說都不太像。她從進入感官/網絡公司起就認識他了——她入行的時候,他已經站上了制作人金字塔的頂峰,是塔麗·伊珊團隊的領袖之一,見到安琪就產生了濃厚的職業興趣。現在回頭看,多半是雷格巴將她領到了他的面前:他明顯正在想盡方法向上爬,但當時的她卻看不清楚,因為她被坦蕩星途和不斷轉變的場景迷了眼睛。

波比從第一眼開始就不喜歡他,巴瑞城居民天生就對權威不以為然,但為了安琪的職業前景,總體而言他掩飾得還算不錯。這份討厭是雙方面的,得知安琪和波比分手,看著波比離開,斯威夫特顯然松了一口氣。

“希爾頓,”她說,給他倒了一杯他喜歡的草藥茶,“羅賓為什麽耽擱在倫敦了?”

他從熱氣騰騰的茶杯上擡起頭:“我記得個人事務,估計是找到了個新朋友。”對希爾頓來說,波比始終是安琪的朋友。羅賓的朋友往往是運動員身材的年輕男性;她的擬感節目裏有一些模糊的色情段落,對方是羅賓,卻是用連續體提供的素材鏡頭拼湊而成,經過了拉亞貝爾和特效團隊的精心加工。她記得他倆共度的一個夜晚,記得那是馬達加斯加南部一幢被風吹斜的房屋,記得他是多麽不情願和有耐心。他們沒有再嘗試過,她懷疑他害怕這份親密會破壞擬感節目中投射的完美幻象。

“他怎麽看待我進診所這件事,希爾頓?他和你說過嗎?”

“我認為他很敬佩你能這麽做。”

“有人最近告訴我,他告訴大家說我瘋了。”

他已經卷起了條紋襯衫的袖管,松開了領帶。“我無法想象羅賓會這麽認為,更別提會這麽說了。我知道他怎麽看你。你知道網絡裏的傳聞怎麽說……”

“希爾頓,波比在哪兒?”

他的棕色眼睛一動不動:“你們不是早就結束了,安琪?”

“希爾頓,你知道的,你肯定知道。你知道他在哪兒。告訴我。”

“我們跟丟了他。”

“跟丟了?”

“安保人員跟丟了他。你說得對,自從他離開你之後,我們就在嚴密監視他的蹤跡。他走回了老路。”他的聲音裏有一絲自滿。

“老路是條什麽路?”

“我從來沒問過你和他為什麽會在一起。”他說,“安保部門調查過你和他的歷史。他是個上不了台面的罪犯。”

她笑道:“他還不夠格……”

“安琪,對一個無名新人來說,你的經紀人好得出奇。說起來,你的經紀人在合同裏加了個關鍵條款,就是我們必須同樣接納波比·紐馬克。”

“希爾頓,你在合同裏肯定見過更離奇的條款。”

“他領薪水的頭銜是你的……伴侶。”

“我的‘朋友’。”

斯威夫特難道臉紅了?他不再和她對視,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他離開你以後,去了墨西哥,墨西哥城。當然有安保人員跟蹤他,他對我們的明星知根知底,公司不希望他下落不明。墨西哥城是個非常……復雜的地方……但我們知道他似乎想繼續他以前的……生涯。”

“他在賽博空間掙黑錢?”

他重新和安琪對視:“他見了幾個業內的知名罪犯。”

“然後呢?接著說。”

“然後……他失蹤了。消失了。你知道墨西哥城是個什麽地方嗎?假如你滑到貧困線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