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道夫·卡特的供述 The Statement of Randolph Carter(第2/4頁)

那個地方有一片古老的墓地。這片墓地非常古老,甚至那些從遠古歲月裏留下的各種符號與印記也讓我覺得戰栗不已。墓地位於一處又深又潮濕的窪地中,周圍生長著茂盛的雜草、苔蘚以及各種倒伏著的奇怪灌木。空氣裏有一種模糊的惡臭,我有點兒胡思亂想,荒唐地覺得那是風化分解的石頭所散發出的氣味。我們的周圍滿是荒廢與枯朽的痕跡,我甚至覺得,這種致命的死寂已經持續了數個世紀,而沃倫與我是頭兩個闖進來的活物。這種想法一直讓我心神不寧。在山谷的邊緣,一輪虧缺的蒼白月光透過那仿佛是從某些前所未聞的地下陵墓裏飄散出來的可憎水汽凝視著我們。借著它那不斷變換的微弱光輝,我能勉強辨認出一排排令人嫌惡的石板、甕盅、塔碑以及陵墓建築;眼見之處全都搖搖欲墜,所有東西都覆蓋著青苔,沾染著濕氣,半遮半掩地潛在繁茂得不太正常的植物後。我還記得一些我們在這座可怖墓地裏的所作所為,而記憶裏第一個清晰生動的情景便是與沃倫一同走到了某座半塌的墳墓前。接著,我們似乎扔下了一些一直背在身上的重物。然後,我拿起了一盞手提式電燈和兩把鏟子,而我的同伴也拿著一只類似的提燈,並且還帶著一個便攜式的通話設備。我們沒有說話,因為我們似乎都知道該幹些什麽。我與沃倫毫不遲疑地抓起了鏟子,清理了地面上的雜草,接著又鏟起了覆蓋在這座扁平古墳上的泥土。不久,我們便將由三塊巨型花崗巖板組成的墓穴表層整個地挖了出來。在挖出了墓穴表層之後,我們又退後了一段距離,仔細研究了墳墓周圍的環境;沃倫似乎在心裏盤算了一會兒。接著他回到了墳墓前,用自己的鏟子當作杠杆,試圖將石板挪到附近一堆可能是紀念碑坍塌後留下的石頭廢墟上。但他並沒有成功,於是轉向我,示意我過去幫他一把。最終,在我們的努力下,那塊石頭終於松動了。接著,我們擡起了石板,將它翻倒在一旁。

撬開石板之後,我們看到了一個漆黑的洞口。一股有毒的瘴氣從洞裏湧了出來,惡心得讓我們充滿恐懼地倒退了幾步。不過,稍作停頓之後,我們再次接近了那個深坑,發現洞中散發的氣體已經不那麽難以忍受了。手中的提燈照亮了一段石頭階梯的頂部,階梯上還濕淋淋地流著一些泥土中的惡心漿液。階梯的兩側是覆蓋著硝石鹽殼的潮濕墻壁。這時,我的記憶裏第一次出現了聲音。雖然被無數可畏的事物環繞著,但沃倫的聲音卻顯得不可思議的鎮定,他用他溫柔的男高音對我說:

“很抱歉,我必須要求你待在地面上,”他說,“讓像你這樣精神脆弱的人到那裏面去,簡直就是一種犯罪。即便你已經讀過那些古書,我也告訴過你一些事情,但你沒法想象我將看到的東西,也沒法想象我必須要做的事情。那是魔鬼般的工作,卡特,我懷疑一個沒有堅強意志的人在看完那一切後恐怕沒辦法神志清醒地活著回到地面上來。我並不想冒犯你,老天在上,如果有你陪著我,我會非常高興;但在某種意義上,這是我一個人的事情,而我不能將一個像你這樣精神緊張的家夥帶進死亡或瘋狂中。我告訴你,你沒辦法想象那些事情!但我保證,我的每一步都會通過電話告訴你——你看,我的電線很長,足夠我一直走到地心然後再折返回來。”

記憶中,我一直仔細地聽著他鎮定的話語;此外,我依然記得自己的抗議和抱怨。我似乎極端迫切地想要陪同自己的朋友進入那座墓穴深坑,然而他卻表現出了無法動搖的固執。甚至有一會兒,他威脅我說,如果我繼續堅持下去,他就放棄這次探險計劃;他的威脅很有效果,因為只有他知道事情的關鍵。雖然我還記得這些東西,但我已不記得我們在尋找什麽東西。在按照計劃獲得了我不情願的默許後,沃倫拿起了那一卷電線,並且對連接在上面的設備做了一些調整。在他點過頭後,我拿走了一套設備,在新挖開的洞穴附近找了一塊已經褪色的古老墓碑坐了上去。然後,他和我握了握手,背起了那一卷電線,消失在了那座難以描述的埋骨窟中。在一段時間內,我還能看見他手中提燈散發的光線,也能聽見他放下電線時發出的沙沙聲;但那光亮很快就突然消失了,仿佛向下的石頭台階遇到了一個轉彎,電線發出的聲音很快也一同消失了。我只身一人,被這些魔法般的電線束縛在這座未知的深淵前。在虧缺新月掙紮著照下的光輝中,電線表面的絕緣層泛著綠色光芒。

在這座古老荒廢的死亡之城那孤獨的死寂中,我的腦海裏構想出了許多最為陰森駭人的幻想和錯覺,怪誕的聖壇與獨石似乎顯現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個性——仿佛有了知覺一樣。虛無的陰影似乎潛伏在長滿野草的窪地深處那些更加漆黑的幽暗中,或是組成一些褻瀆神明的歡慶隊伍飛掠過山腰上那些逐漸腐爛的墓穴正門;那些陰影不可能是由天空中那輪凝視著大地的蒼白新月投下的。我頻繁地借著手提電燈的光亮查看手表,狂躁不安地聆聽著電話的聽筒,但在一刻鐘的時間裏,我什麽也沒聽到。接著設備裏傳來了微弱的哢嗒聲,於是我緊張地呼叫了自己的朋友。盡管相當焦慮,我仍然沒有準備好聽到那些從神秘墓穴中傳來的話語。我從未聽過哈利·沃倫用如此警惕、顫抖的口音說話。在不久之前,他的語氣還是那麽平靜,但他現在卻用一種比最響亮的尖叫更加危險的沙啞耳語從墓穴深處傳回了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