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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他發現自己什麽也打不著了。他起初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他不能相信那“非人”已經逃跑了。他一時的糊塗給了它一個逃跑的機會。等他明白過來時,只來得及看到它消失在樹林裏了。它一瘸一拐地大步向前,一只胳膊無力地耷拉著,像狗一樣地號叫著。他沖過去追它。有時,它被樹幹遮住了,但隨即又出現在視野中。他開始拼命地追,但它還是保持領先。

那是一場瘋狂的追逐。他們穿越或明或暗的光影,在緩緩移動的山脊和山谷裏爬上爬下。他們經過了龍睡覺的地方,經過了在睡夢中面帶微笑的綠夫人。經過夫人時,那“非人”把腰彎得很低,彎下左手指想抓傷她。如果它大著膽子去抓的話,是可以抓傷她的,但蘭塞姆緊隨其後,它不敢冒險延誤逃跑時間。他們從一群熟睡的橘黃色的大鳥旁經過,大鳥都呈金雞獨立狀,頭埋在翅膀下。因此,它們看起來像一簇頗具造型的花樹。他們小心翼翼地從成對或整家的黃色沙袋鼠旁經過。沙袋鼠們都仰面朝天,眼睛緊閉,前掌蜷在胸前,像是刻在墓碑上的十字軍。他們弓著腰在低垂的樹枝下穿行,因為樹枝上睡著樹豬,它們發出了類似小孩子鼾聲的愜意的聲音。他們跌跌撞撞地穿過泡泡樹叢,甚至暫時忘了勞累。這是個大島。他們從林子裏出來後快速跑過大片的藏紅花色或銀色的原野,地上的植物有時到腳踝那麽高,有時齊腰深,散發著清冷或刺鼻的氣味。他們又向下沖進其他的林子。當他們跑向樹林時,樹林是在秘密山谷的底部,但他們到達前樹林又升到孤零零的山丘的頂部。蘭塞姆沒法追上他的獵物。從它一瘸一拐的步伐中可以看出它傷得很重,但令人不解的是,它居然還能保持那樣的步伐。他想,如果腳踝真的扭傷了,它每一步都會遭受無法描述的痛苦。一個可怕的念頭出現在他腦海裏:它或許可以把疼痛傳遞給韋斯頓的殘留意識來承擔,而使自己在它的軀體內存活下來。想到那個曾經是自己同類,吃人奶長大的生物可能被囚禁在他正在追逐的那個東西裏面,他就加倍地仇恨那個東西,而這種仇恨一點也不像他以前所知道的任何一種恨,因為這仇恨使他力量倍增。

從第四個樹林裏出來時,他發現海就在他前面不足三十碼的地方。“非人”匆匆忙忙地往前跑,好像分不清陸地和水面,縱身跳了進去,濺起大片水花。它遊泳時,他能看到它在紫銅色的水面映襯下黑色的頭。蘭塞姆心生歡喜,因為遊泳是他唯一接近優異的運動項目。下水後,他有一小會兒時間看不到“非人”,但在向外劃水追“非人”時,他擡起頭,並把濕頭發(現在已經很長了)從臉上撥過去,這樣他就看到“非人”整個身子直立在水面上,似乎是坐在海面上。他又看了一眼才發現它已騎上一條魚。顯然,“非人”的那種著了魔法似的昏睡和麻木僅存在於島上而非水中,因為剛才它是以很快的速度騎到魚身上的。它正彎腰為它的魚搗鼓著什麽,但蘭塞姆看不清是什麽。無疑,它有多種辦法催促魚快點遊。

他一時很絕望。可他忘了這些海中之馬有喜歡人類的天性。幾乎一眨眼工夫,他就發現自己被一大群這種動物包圍了,個個都跳著躍著,想吸引他的注意力。盡管它們有良好的願望,雖然他的手可以先夠著它們,但想騎到這個精美物種光溜溜的表面上也絕非易事,因此他和逃跑的那家夥之間的距離拉大了。不過他最終還是騎了上去。他坐在這種有著向外突出的眼睛的動物的頭後面,用腳後跟頂著它,輕聲細語地贊揚和鼓勵它。總之,他想盡其所能去喚醒它的本性。果不其然,它真的開始嗖嗖地向前遊。但向前張望時,蘭塞姆連“非人”的影子也見不到,能看到的只是朝他打來的下一個巨浪的浪尖。毫無疑問,目標在浪尖的那邊。不過他馬上又意識到自己沒理由擔心失去方向。整個水坡上都點綴著這種大魚。每一條魚都弄出一大堆顯眼的黃色泡沫,有的還在噴水。“非人”可能未曾想到它們有把身上坐著人類的魚當做領頭者來追隨的本能。它們一個勁地往前遊,目標極為明確,就像歸家的烏鴉和嗅到氣息的警犬一樣。在蘭塞姆和他騎的魚升到波頂時,他發現自己在俯視一個狀如他老家的山谷的寬而淺的谷底。遠處接近對面谷坡的是“非人”那小小的黑色木偶般的側影。在它和他之間,一大群魚分三四個縱隊一字排開。很明顯,不用擔心它跑丟了,因為蘭塞姆和魚在一起追它,而魚是不會停止跟蹤的。他大聲笑起來。“我的獵犬也是斯巴達種,一樣的頰肉下垂,一樣的沙色皮膚。”他大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