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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與“非人”單獨在一起的時間只是像後場時間。生活中真正發生的事情是誘惑者和綠夫人之間無休止的會話。若按小時算,進展很難評價,但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蘭塞姆禁不住相信,事態總體發展對敵人有利。當然,也有起起伏伏。“非人”經常被某些它事先未曾預料的簡單的東西出其不意地挫敗。蘭塞姆自己也參與激烈的爭論,有時也會取得暫時的成功。有時他想,“謝天謝地!我們終於贏了。”但敵人從來不知疲倦,而蘭塞姆卻是越來越厭倦;同時,他想他也看到了夫人疲倦的跡象。最後,他因此指責她,並懇求她把他們兩個都送走。但她斥責了他,而她的斥責表明情況已變得多麽危急。“當這一切在我們手上時,我應該走開,去休息,去玩嗎?”她問,“不到可以肯定沒有許多我可以為王和我們的孩子們可做的事情時,我是不會那麽做的。”

敵人幾乎只在這些戰線上工作。雖然夫人腦子裏沒有“職責”這個詞,但他使她覺得她繼續思考“不服從”這個概念似乎就應該是她的職責,並使她確信如果她拒絕了,她就是膽小鬼。幹大事、冒大風險、犧牲的觀念被每天以一千種不同的形式呈現給她。要等到問過王之後再做決定的想法早已被悄悄地推到一邊去了。他不許她考慮任何這類“膽小鬼”之事。她行動的全部意義,全部的輝煌就在於在王不知情的情況下采取行動,讓他隨便去批評好了。這樣一來,所有的得益都是他的,而所有的風險都是她的;當然,隨風險而來的還有崇高、憐憫、悲劇和獨立思考的能力。誘惑者還暗示,問王也是沒用的,因為他肯定不會贊成這個行動:男人就是那樣。王必須被迫自由。現在,正好只有她自己在,這件高貴的事情必須現在就完成,要不,就永遠也無法完成了。拿著這個“現在或永不”的恐嚇,他開始利用夫人和地球女人顯然共有的擔心來說事——擔心生命可能被荒廢,有些絕佳的機會可能會溜掉。“要是我像一棵本該結果而沒結一顆果子的樹,那可如何是好。”她說。蘭塞姆試圖說服她,孩子就是足夠好的果實。但“非人”質問,將人類故意分成兩性,除了生兒育女是否還有其他目的?——生兒育女或許更容易做到,就像許多植物蘊含果實一樣。過了一會兒,它又解釋說在它的世界上像蘭塞姆這樣的男人——那種具有強烈的男性意識,喜歡向後看的男人總是避開新的好東西,總是不停地煞費心機地把女人壓低到僅僅是生孩子工具的地步,而忽視了馬萊蒂真正為她創造的高貴命運。它告訴她,這類男人已經惡貫滿盈,她有責任不要讓這類事情在皮爾蘭德拉上發生。就是在這個階段,它開始教她一些諸如“創造性”、“直覺”和“精神”這些詞。但那是錯誤的一著。當他終於使她明白“創造性”是什麽意思時,她又把“大風險”和“悲劇性孤獨”這類東西忘了個精光,還持續大笑了一分鐘。最後,她告訴“非人”說他甚至比花斑還年輕,最後把他們倆都打發走了。

蘭塞姆那天攻下了地盤,但第二天卻因發脾氣而又丟了它。敵人在用更多的熱情催逼她接受自我犧牲和自我奉獻的高尚,而這種魔力似乎在她大腦裏每時每刻都在增強。就在這時,蘭塞姆被刺激得失去所有耐心,跳了起來,真的斥責起她來。他話說得太快,幾乎是在吼叫,甚至忘記了古太陽系語,只好混雜著一些英語詞匯。他試圖告訴她他已看到這種“無私”在發生:女人寧願因饑餓而病倒也不願在男人回來前開飯——雖然她們完全知道這是他最不喜歡的;告訴她衣不遮體的母親們把女兒嫁給她討厭的男人;還有阿格裏皮娜的故事和麥克白夫人的故事。“你難道看不出它在讓你說沒有任何意義的話?”他吼道,“你明知道王最討厭,卻還要說這麽做是為他好,這有什麽好處?你是馬萊蒂嗎?你能決定什麽對王有益嗎?”但她只聽懂了他的極小部分話的意思,而且也不明白他怎麽會有這樣的表現。“非人”這次從他說話的方式中占了便宜。

從所有這些起起伏伏、前線陣地的易手、反擊、堅守和撤退中,蘭塞姆對這整件事情的策略看得越來越清楚了。夫人對讓她成為風險承擔者、悲劇的先驅這些建議所做出的反應主要是出於對王、對未出生的孩子,甚至對馬萊蒂本人的愛所做出的。她腦子中有關他可能不希望被不折不扣地服從的這樣想法,實際上等於是一個允許如洪水般滾滾而來的建議進入她大腦的水閘。伴隨著這種反應的是,從“非人”開始講悲劇故事的那一刻起,她就有想在她的世界裏攫取一個大角色的自我崇拜的傾向,且這種傾向表現得非常自然,沒有任何做戲的意思。顯然,“非人”所有努力的目標就是要增加這種元素。但如果這僅是她腦海裏的一滴水,就可以說,他並沒有真正成功。或者,只要保持目前狀況,她還能得到保護,不會真正地不服從。或許沒有任何理性生物會在這種動機成為主導因素之前真的扔掉幸福,去追求像誘惑者喋喋不休所談論的那種“深層次生活”和“上升之路”這類模糊的東西。被包裹在高貴的反抗概念中的自我主義必須得到加強。雖然她多次回擊,敵人也多次遭遇挫折,蘭塞姆認為,自我主義正在慢慢地,卻可以察覺到地增加。情況當然極為復雜。“非人”所說的幾乎總是事實。讓這個快樂的生物成熟,逐漸變成一個有自由選擇的生物,在某種意義上,變得與上帝和她丈夫不同,以便以一種更豐富的方式和他們融為一體。這肯定是神聖計劃的一部分。事實上,從見到她開始,他就看著這個過程發展下去,而他無意識中還幫了它的忙。目前這種誘惑如果被征服的話,它本身將會是朝同一方向邁進的下一步,也是最大的一步:更自由,理由更充分,比她以前知道的更清醒的服從意識正在成為她力量的一部分。但也正是由於那個原因,那致命的錯誤的一步一旦邁出,就會把她扔進我們世界如此熟悉和可怕的,被欲望、仇恨、經濟和政府所奴役的狀態中。錯誤的那一步可能會被偽裝得聽起來像是真的。使他感到她興趣中的危險因素確實在增加的,是她越來越不在乎這個問題中顯而易見的智性支柱。越來越難以使她回想起基本事實——那個來自馬萊蒂的命令,一種因違反它而產生的極度不確定性,還有目前如此美妙的幸福,以至於任何改變都不可能更好。那“非人”所激發和放大的模模糊糊的輝煌形象和中心形象的非凡重要性就這樣被接受了。她依然很單純,腦子裏還沒有形成邪惡的意圖。但即便她的意志沒被腐蝕,她一半的想象中也已經充滿了清晰、有毒的形象。“這不能再繼續下去了。”蘭塞姆第二次這麽想。但他所有的理由長遠看來都沒用,因而這種情形確實還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