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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夜裏他實在是累極了,快天明時昏昏沉沉地睡著了,一直睡到第二天很晚的時候。他醒來發現周圍只有他自己。一股極大的恐懼傳遍了他全身。“我可能做過什麽了嗎?我可能做過什麽了嗎?”他大叫,因為他以為一切都完了。他傷心頭痛,跌跌撞撞地來到島的邊緣。他想找到一條魚到固定陸地去追逃跑者,他認為毫無疑問他們去了那裏。在滿腦子的痛苦和混亂之中,他忘記了他不知道固定陸地在什麽方向這個事實,也不知道離這兒有多遠。他匆匆穿過樹林,來到一片開闊地上。他突然發現不是他一個人在這兒。兩個人形,長袍曵地,在黃色的天空下默默地站在他面前。他們穿著紫色和藍色衣服,頭上戴著銀葉花冠,光著腳。在他看來,他們似乎一個是人類的孩子中最醜的,一個是最漂亮的,其中一個還在說話。他意識到他們正是綠夫人和韋斯頓那附著鬼魂的軀體。長袍是羽毛做的。他非常熟悉被拔毛的那些皮爾蘭德拉鳥。而那編織的技藝,如果可以叫編織的話,則是他無法理解的。

“歡迎,花斑,”夫人說,“你睡了很久。你覺得我們穿著樹葉如何?”

“那些鳥,”蘭塞姆說,“可憐的鳥!它對它們幹了些什麽?”

“他在某個地方找到了羽毛,”夫人心不在焉地說,“它們掉毛。”

“你為什麽這樣做,夫人?”

“他再一次使我老了一些。你為什麽從未告訴過我,花斑?”

“告訴你什麽?”

“我們以前從來不知道的。這位告訴我,樹有葉子,獸有毛皮,還說在你們世界男人和女人身上都披掛著漂亮的東西。為什麽不告訴我們現在看起來如何?啊,花斑,花斑,但願這不是你不願意碰手的又一個好東西。如果在你們世界,你們都這麽做,那它對你而言並不新鮮。”

“啊,”蘭塞姆說,“但那裏情況不一樣。那裏冷。”

“陌生人也是這麽說的,”她回答道,“但並不是你們世界所有地方都冷。他說即使在很暖和的地方,他們也穿衣服。”

“他告訴過你他們為什麽這麽做嗎?”

“為了漂亮。還能有什麽?”夫人說,臉上帶有幾分驚奇。

“謝天謝地,”蘭塞姆想,“它只是教她虛榮。”因為他擔心它做了什麽比這更糟糕的事情。然而,從長遠看來,有沒有這種可能,即雖然穿著衣服卻沒學會謙遜,或表面謙遜實則淫蕩?

“你認為我們更漂亮嗎?”夫人的話打斷了他的思路。

“不漂亮。”蘭塞姆說;然後他又改口說,“我不知道。”這問題的確不容易回答。因為韋斯頓普通的襯衫和短褲都被隱藏起來了,“非人”看起來更具異域情調,因此也更富有想象力,所以也就不那麽肮臟可憎了。至於夫人,毫無疑問,她在某種意義上看起來更糟糕。而她的裸體中有一種素凈,就是我們說的淡面包的那種素凈。在紫色長袍中有一種華麗和花哨,還有一種似乎是對低档次美的觀念的讓步。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發現她那一刻看起來就像一個地球上出生的男人可能會愛上的女人。這簡直令人無法容忍。那種想法的糟糕的不得體性突然從風景的多彩中和鮮花的香味中偷走了什麽。

“你認為我們更漂亮嗎?”夫人重復道。

“那重要嗎?”他無精打采地說。

“每個人都應該希望自己盡可能漂亮,”她答道,“而且我們看不到自己。”

“我們看得到。”韋斯頓的軀體說。

“這怎麽可能?”夫人轉向它說,“就算你可以把眼珠轉一圈看向裏面,你能看到的也只是黑暗。”

“不是那樣看,”它回答道,“我來演示給你看。”它走開幾步,走到黃色草皮上放韋斯頓的包的地方。帶著人們在焦慮和專注時常有的那種奇怪的清醒感,蘭塞姆注意到了那個包確切的牌子和式樣。它一定是和自己的包出自同一家倫敦商店。那個小小的事實突然提醒他韋斯頓也曾是個人,他也曾有過人的歡樂或痛苦。這幾乎令他落淚。韋斯頓用以後再也無法使用的、瘆人的手指揭開搭扣,取出一個閃閃發光的小東西——一面可能值3.6鎊的英國袖珍鏡子,把它遞給了綠夫人。她用手擺弄它。

“這是什麽?我要它幹什麽?”她說。

“看看它。”“非人”說。

“怎麽看?”

“喏,這樣!”他說。然後從她手裏拿過鏡子,將鏡子對著她的臉。她對著鏡子凝視了一會兒,但顯然沒看出什麽。突然,她吃驚地大叫,把頭縮了回來,捂住了臉。蘭塞姆也是一驚。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她只是被動地接受一種感情。他周圍的世界發生了巨大變化。

“哦——哦,”她叫著,“那是什麽?我看到了一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