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5/5頁)

當他站在那兒思考這件事並想弄清楚在地球上他有多少次不是通過欲望,而是通過違背願望或服從於虛假的理想主義而耽於享樂時,他注意到光線在變化。他身後比先前更暗了。前面,天上和海上的光亮透過樹林射過來,但強度已和剛才不一樣了。若是在地球上,走出樹林不過是一分鐘的事情,但在這個晃晃蕩蕩的島上,他要花更長的時間。當他終於走到空地時,一個奇異的景象映入他眼簾。一整天來,金色的蒼穹沒有任何一點可以標示太陽的位置,但現在整整半個天空都被太陽照亮了。太陽本身還是沒露面,但在海的邊緣停留著一個綠色的弓形,亮得沒法看。再往外,幾乎延伸到天頂的是一個如孔雀尾巴顏色的扇形。他扭頭回望,發現整個島發著藍光,島的那邊,甚至在世界的盡頭,是他自己巨大的影子。海比剛才平靜多了,海面上方的天空升騰著白雲石和大象狀的藍色和紫色蒸汽。一股帶著甜意的微風吹起了他額前的頭發。白天要走到盡頭了。海面每時每刻都在變得更平坦。在不遠處的沉寂中,他感覺有個什麽東西在那裏。他蹺起二郎腿,坐在島的邊緣,這島似乎是這種莊嚴之地的孤獨主宰。他第一次想到,他或許被送到了一個無人居住的世界。恐懼似乎使他拼命享受的欲望更加強烈了。

再一次,一個通過推理就可以預測的現象令他大吃一驚。光著身子暖暖和和地漫步於夏日的水果叢中,或躺在甜甜的石南花中——這一切使他期待著一個沉浸在微光中的夜晚,期待一種仲夏的溫和的灰色。那些預示著天黑的美妙顏色還未來得及在西方徹底褪去,東邊的天空就黑了。不多久,黑暗便到達了西方的地平線。一點微紅的光在天頂停留了一段時間,便爬回了樹林。按照平常的說法,天已經“黑得看不見路了”。但在他在樹林裏躺下之前,真正的夜晚已經降臨了——無縫的黑暗,不像夜色,而像在煤窯裏,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徹底的黑暗,無邊無際、無法穿透的黑暗擠壓著他的眼球。那地方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刺透金色的天頂。但那黑色是溫暖的。甜甜的新鮮香氣從黑暗中溜了出來。他不知道此時世界有多大。世界的邊界就是他自己軀體的長度和寬度,那一小片軟軟芳香之地成了他的吊床,晃得更加輕柔了。夜色像毯子一樣裹著他,把所有的寂寞都擋在了外面。黑夜或許就是他自己的房間。睡意像還沒摸到樹幹就掉到你手裏的水果那樣自動地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