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植物們的盛宴 第五十四章 囈樹。長艇(第3/11頁)

她還告訴我,曼弓是她的寵物,是頭白色犀角獸。任意找一扇木門,點燃之後,曼弓就會現身。

我答應了女孩。在經過科學人嚴密的全身檢查、確認沒有帶出一頁圖紙之後,我被放行踏出關鐵廠區。彼時,身後口哨聲四起。

她說,喇叭花不但能聽,而且會說,她需要曼弓的幫助,而那頭白獸只聽命於她的聲音。我所能做的,便是將作為傳話工具的喇叭花種子交給曼弓。於是,這子夜立在無人小巷裏惴惴不安的男子,便成了我。

隨意找扇門,點燃它。臨行前女孩反復囑托。可我一路觀察了許多扇窗戶,那裏都是些喜悅幸福的人們,我又如何忍心下手!而當我見到這惡意使絆的木家夥,我頓時明白它正是我最好的下手對象。

於是我走入一條無人的小巷,點燃了木偶人。一縷黃煙從火堆上升起。

紅月止歇,黃煙裊裊。我忽然意識到,固然這條巷子距離夜市僅有百步之遙,卻盡為幽暗冷僻的民居。NAVA所說的寵物,究其本質仍為吞人猛獸,一旦把它招惹而來,饑餓或狂躁會不會使它把我當做腹中美餐?屆時我的呼救又有誰能聽到?他人的酣睡將成為我的噩夢,恐怖的寒意驟然攀上了我的脊背。

亂影曳動,黑暗趁虛而入。冥冥之中我覺得有五十頭吞人野獸在黑影裏覬覦我的血肉。

後悔已經晚了。我鼓勵自己不要害怕。囈樹,我見過你的真實模樣,那同是一頭雄偉兇殘的獸。囈樹,你應該無所畏懼。我自語道。

時間仿佛過去很久,終於,有一具龐大輪廓出現在街角陰影裏。它在猶豫,它在觀察。

若寒的聲音忽然在記憶濁流裏變得極其明晰:“囈樹,記住你的本來面目。”女孩最後在我耳邊如是說,給了我最後的勇氣。

這時那個東西走出了陰影。

當它龐大身軀站立在我面前之時,我卻發現壓抑渾身的顫栗極其困難。

“你最好有一個好的理由,否則我會吃下任何點燃旱禾的人。”白獸冷冷道,又補充說:“這是主人的吩咐。”

“主人要我把這個帶給你。”我攤開掌心,裏面是一粒喇叭花的種子。

“這種植物到處都有,何必特意把我召喚而來。”

“我不知道。”

隨之而來的是膽戰心驚的沉默。

“我只是受命把它帶給你。”我繼續說。

“可我又怎知這是主人的命令,或者只是某個科學小子的惡意玩笑。”

“信我便是信主人;如若不信,你大可以吃下我。”話一出口,語氣裏的放肆與大膽令我自己感到害怕。

依然是膽戰心驚的沉默。

“告訴我,主人要我把它種在哪裏。”出乎意料,白獸的語氣變為順從。

“耳朵裏。”我答道,鼓起勇氣向白獸伸出了手。

給犀角獸帶去的喇叭花籽只是我作為教會聯絡人的開始。給酒館裏的女傭捎去謎語答案;給傲慢的流浪兒捎去陌生人的姓名;給瞎眼的詩人捎去女孩的發絲;給襤褸的占蔔者捎去紅月的燃燼。或者,用鑿子在沉默的木門上鉆洞;往無人的噴泉池丟下銀幣;在冷纓木的圓葉上剪出鋸邊;把花瓣的觸感寫入紙條塞進墻縫;攀上民居房頂踹下結蛹的蛾子。這些都是NAVA交代給我的任務。

我收到過不止一次來自於科學人的威脅,他們發誓如若我有踏入任何教會建築的企圖,就必在我的馬車上做手腳,讓我有去無回。然而我並沒有給他們以口實。很奇怪,NAVA似乎根本無意與掌控權力的僧侶或長老取得聯系,她囑托我帶出的口信或簡短或神秘,派給我的任務或詼諧或天真,至於托我帶出的信物更是微不足道。

我向NAVA質疑過這些任務的意義,她的回答是,那些忠於職守的信眾,她無須啟唇,他們也能領悟她的心意;而那些心存迷茫的非信眾,往往壁畫與經文無法改變他們的,一個征兆,一次暗示卻可以做到,他們需要的只是一種信號,一個細節,而我所做的,便是將這些轉折點帶給他們。她還頗為煞有其事地告訴我,我們所行之事不一定需要通常所謂的意義,世界背後的潛行規律何其復雜,絕非科學公式那般顯眼易見,可只有它們才有資格被稱之為真理。

對於信奉眼見為實的我而言,我寧願相信這只是NAVA天真的惡作劇,雖然我從未試圖揭穿她。

我得到許多次贊美,以及一個吻。

那些贊美都發生在我出發前往夜市之前,NAVA總以一貫的甜言媚語讓我對她的任務無可拒絕;至於那個吻,則發生得極為突然:一個平凡無奇的清晨,當我例常地從挎包裏掏出圖紙送到NAVA手裏時,女孩踮起腳吻了我。

仿佛蜷縮在沙漠中央的泉眼忽然噴湧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