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鉆地機的陰謀 第十六章 DARKEN。黑孩子

夕照時刻,古禽徐徐巡航,其後,雲層漸遠。每日此時,古禽與雲層在余輝之下分別,獨自穿行於璀璨夜空,只是這日,出現一枚細微之物在古禽首部,移動緩慢。

“Archaeopteryx,偉大的古禽!”DARKEN放聲喊道,“你可知雲層對你的愛情?!”他努力保持平衡,小心翼翼地攀爬到大禽下眼瞼的邊緣。風力狂暴,他的斷翅尚未復原,倘若在此失足必定粉身碎骨。長發男子努力挺起胸膛、張開雙臂緊貼大禽的鱗狀表皮,其手感如建築物一般粗糙堅硬。

“Archaeopteryx!請調轉你的航向!往西!西邊!”風很大,DARKEN感覺話語從口舌中傳出,便被狂風吹散,他的勸說顯得脆弱無力。而腳下的古禽仿佛篤中魔咒般,仍向地平線東方慢慢滑翔。

“請聽我的勸,Archaeopteryx!”長發男子繼續高聲喊道,他已喊出最大的聲音,聲帶感覺疼痛,喉嚨頻臨撕裂,“往西飛,我可見證你們間的愛戀!”

大禽不為其所動,似乎長發男子的勸告根本未曾被聽見。

些許氣餒,重鼓氣力。DARKEN貼緊他認為是耳孔的鱗狀凹洞,又將他的請求重復了一遍,換之以虔誠的語氣低聲相勸。

大禽依然不為其所動。

長發男子心感絕望,恐怕自身這般的渺小之物不足以發出宏大聲音,令腳下這般的龐然大物打破日復一日的桎梏;或許,大禽的巡航軌跡本身便如老師所言,是為雲間世界的一種規律,無可更改。

希望淪喪,唇舌幹枯。DARKEN垂下頭,不再出聲言語。他覺得疲倦,轉身坐在大禽狹小的下眼瞼上,望著金黃層雲在身後遠遠逝去,大禽毅然展翅航向與之相反的深藍遠方。無人聽見他的呼喊,亦無人響應他的祈願。

許久之後,他開始對心底裏的自我低聲傾述。你可知,每每傍晚你穿越雲層,雲層便折現燃燒般的爛漫色澤,雲氣繚繞在你的雙翼之側,輕撫你的羽梢,她是興奮而躁動的;而我獨自一人穿越時,層雲卻寂靜無聲,淡漠地反射清麗純白,彼時,她是碩大而孤獨的。

是為自語,亦為囈語。

Archaeopteryx,我見到了,見到了雲層對你的全部表達。你不知你離開後她的差別,是失望的寧靜與期盼的孤獨。老師說過,飛在雲之上的,得自由。你為何作為被禁錮自由的例外呢?

是為囈語,亦為心語。

喉嚨呼喊出最大的聲音,所傳遞的範圍極為有限,甚至輕易地為更大的聲響所覆蓋;虔誠地向心的深處祈願,即便無聲,卻可被雲所聽見,雲將助你將心願傳遞至無窮遙遠處。DARKEN並不知道,他亦是寵兒,之一。他所苦痛的,便為之解憂;他所祈願的,便為之傳達;他所思慮的內心願望,盡可得到雲神的尊重與庇護。當DARKEN無意識地自言自語,不知不覺之中,他的祈願已傳遞至古禽。

待發男子再次擡頭之時,發現古禽微閉的眼睛已然睜大,碩大的瞳仁正緊緊凝視自己。一扇宏偉而剔透的黑洞在他面前開啟,一種被巨物注視的異樣感覺。他興奮地站立起來,那瞳仁漸漸開始出現變化,原本剔透的晶體忽然閃現畫面:碧空、雲絮、落日余暉下燃燒的雲層,背景之下,古禽緩緩滑過雲層向東方飛去,漸行漸遠。

畫面漸漸消失,瞳仁再次恢復為剔透的黑洞,深不可測。

“你都還記得。你是有感覺。”DARKEN流下眼淚,心說道,“是控制欲望的堅韌和使命感使你承載起雲間之城,想必該有千鈞之重。偉大的Archaeopteryx呵,即便拆一束日光的榮耀贈與你,亦當之無愧。”

“可你亦是怯懦的。去承載一份不屬於自己的責任。你的雙翼廣闊而偉岸,只是無法體會到與所愛不分晝夜的相伴,親昵至死。”當傾訴的對象變為自身心靈,他開始大膽,便出言譏諷。

“而我是生來為愛而亡。無論所愛之人為何物。化塵,才為歸宿。”長發男子繼續心語道,“你可否足夠勇敢作出嘗試,即便僅僅打破一日的常規,即便傷害你的兄弟們,去擁抱自己的自由,去滿足自己的愛欲。你可膽敢作出這般的嘗試?”

起初,這些語言似乎落入腳下的千丈深空般無聲無息,他甚至以為古禽會以緘默來回應,可不多時,腳下突然開始震動。地震了。那些休憩在右翼盡頭塔林的雲使紛紛被驚醒,但他們尚未來得及展開翅膀,裂縫便在墻體上蔓延,瞬間,磚石俱下;月湖廣場中心的整片湖水被甩到半空中,一對雲使情侶目瞪口呆著望著巨浪掀起撲向自己,隨後便消失不見;成片的小樹林隨著浮土層墮入大地;神殿的石柱從根基部裂開,幼禽們急忙趕來護佑長老;幼生苑的學舍整棟整棟破碎滑入深空,那些尚不會飛行的幼年雲使們仍緊緊抱著學舍的梁柱,並隨之一同墜下。風聲間雜了哭喊。DARKEN在滑落中抓住古禽羽梢,如落葉般搖晃。半空滿是裂散的磚石,孩子們紛紛哭喊著墜落。一些年長的雲使盤旋在半空,焦急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