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鉆地機的陰謀 第十一章 囈樹。為所欲為

記憶僅限夜晚

古月,宿敵和劍

眼睛只為夜而生,在厚重日幕下瞌睡

日光,是人和事的外皮

回憶被渲染成荒漠上的地平線

我知道,正在不斷地喪失記憶

關於年齡,關於那個致命的錯誤

無奈而僥幸

我亦因此,在痛苦和喜悅中幸存

記憶裏有一場戰爭,無可磨滅。

很多聲響,劇烈而鈍重。女子淒厲尖叫。紅無可抑制地蔓延,在死寂中沉澱為黑。所有的塵埃都變得堅硬而無情。敵人跨過我的身軀,源源不絕。我仰臥在塵土中,七感喪失了站立的力量。下墜。無限孤獨。

前胸劇痛。我仆倒在床頭咳血。鮮紅的血液,落到掌心卻成為黑褐色的粘液。

我期望出現一場幻覺。

於是,眼前浮現一個身影,是那名販賣夢境的女子,是若寒。

“我夢見你了。”門輕輕推開。若寒輕曼的腳步點進我的房間。她一來,黑暗便在四壁驟然哽咽。燭火熄滅,角落裏的盆栽復樹卻散發悅目的熒光。

“還記得那個夢境麽?無休無止的。現在有了終點,抑或,是中點。”她低語。

“終於,推開一扇鐵門之後,我立在一片曠野正中。盡頭,是一片危崖。那是遠古的戰場。斷劍,殘骨。巖壁書著垂死者的血字,已成深褐。再回首,那棟樓宇已然消失。曠野之上,只剩一扇鐵門。”

“血字之下,一具巨大的骨骸,頭骨猙獰。血字模糊無法辨識。然而我心知,這便是你。又驚又喜呵。”

“是。我死過,並且死過很多回。”記憶裏有一場戰爭。彌天的血紅不斷沉澱為黑,而我重復著隕滅。

“你相信前世嗎?”若寒垂下眼睛。

“這雙眼睛我似曾相似。”記憶中有一雙綠眼睛。透過混沌望著我,望著我,飽含淚水。

“在這個夢裏,你是我的戰士。力戰至死。”

我苦澀一笑,“即便是回憶,我也早已無法信任。何況前世的記憶。”

“你仍不信我,呵。”她只一笑,走入晦暗的墻,背影亦隨之溶於黑暗。徒留我獨自在死寂中沉思良久。

或許幻覺,從來不能用綻放來形容。總在不知不覺之中,現實邊界變得模糊,來臨的打擊殘酷而又痛苦。恍然之間,我又遍體鱗傷,在稠滯的空間裏失去了站立的力量。只聽見自己囁嚅著,“記憶,我不需要記憶。”

真相之痛莫過於斯。很久以前,我便已丟棄了尋求真相的習慣。而此刻,我試圖對回憶無謂。安然習慣於麻木太久太久,即便僅僅緣於麻木是溫暖而安全的。

黑暗中,女子的聲音自墻體內滲透而出:我來,只為你。

美,是疼痛的。女子在夜幕下的Vissis對我如此說過。而此刻我卻沉溺於安全感之中,我是在害怕痛楚的感覺麽?

不。

我需要的,是各種顏色幻化的美,即便每一種顏色代表一味痛苦。我也願前往。黑暗是勇氣的庇護所,是怯弱的墳墓。或許只因這一念的堅持。然而當我點亮所有的燈,用手指輕觸墻壁。卻見墻堅如磐石,女子消失得無影無蹤。

走投無路,咎由自取。

公司的指標愈顯苛刻,我疲於奔命頭疼欲裂,成本控制導致鮮有人家願將孩子租借給公司。一籌莫展。廣場,孩子們在我面前四散,如同四散的羽鴿。我需要的,是不惜犧牲的想象力,不惜焚燒自我,如煙塵般揮散的想象。我回想起那個販賣夢境的女孩,她曾夢見愛情在微渺與鴻大之間擦肩。她的名字,是若寒。曾經,我為那段重復出現的記憶,故事中的墓志銘,以及危崖下的血字而苦思冥想。現在,我想到的,卻只是女孩本身的價值。

我開始無限渴望她的夢境。整夜整夜地,伺守在Vissis,可她再未露面。直到我收到一紙字條,上面寫著:“囈樹,當我得知你尋找我的原因,絕望如深井般沉溺。苟求在毫無意義的謊言中生存,何苦。”

完美主義者都嗜愛構築完美結局,然而當美的偏執突破了底線,便會淪為對控制欲的偏執。我曾經懷疑自己擁有這樣的傾向,想來不然,我無非偏執地收集美,並且作為美的載體痛苦不堪。自若寒出現,悉心控制的載體與美兩者之間,已然失衡。我對美的渴望,便不僅僅限於收集。腦海一旦掠過女孩至柔至美的頸線,便起難以抑制的莫名躁動。而這種躁動此時正受到女子的嘲諷,自尊受傷,我一怒之下撕碎了字條,派出探子。不久便有了收獲。

那是一間地下鬥室。我猛然推開門,門沒有鎖。女子背墻而坐,眼睛深陷,直視著我。

巨型白蠟燭沉聲燃燒。“我知道,你會找到這裏。本來,便無處可遁。”她打破沉默,點起一支煙,煙霧繚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