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應許之地(第3/4頁)

此時柯羅威教士孤身一人,他伸開雙手,站在動物園的拱門底下,虎皮鸚鵡就站在他的肩膀上。在他面前,是憤怒的曾經的遊客;在他身後,是那些孤獨的動物。頭頂上一顆孤星在閃耀。知州的長警和兵丁們蹲在墻角,漠然關注著整個局勢。之前杜知州特別吩咐過,要好好保護教士,免得鬧出教案,其他的則不必理睬。

教士似乎又回到了在草原遭遇馬匪的一幕。這一次他同樣孤立無援,可並沒有驚慌或沮喪。教士俯身下去,從土裏撿起一枚十字架。那是他第一次來到沙地時,插在地上的。

這個動作,讓人以為他要開始施展法術。不知誰高喊了一聲,人們不由自主地朝動物園沖去。柯羅威教士像一塊頑強的礁石,面對著洶湧的人潮,卻絲毫沒有退卻。他牢牢站定,相信這些羔羊怒火下的眼神,仍舊保留著那麽一絲單純的驚喜。

越來越多的人闖入園區,他們在冬天來過許多次,所以對地形非常熟悉。可這一次他們卻不是為了參觀,而是為了毀滅,似乎不這樣做就無法洗刷曾經的喜愛。柯羅威教士被撞倒在地,撲在沙地上,額頭似乎多了幾道血跡。他的身影很快就淹沒在人群和煙塵中。

就在這時,動物園裏有一縷黑煙飄起,布道堂似乎被人點起了火。赤峰的春季非常幹燥,紅山埡口的風又特別大,火借助風勢,飛快地蔓延到了動物園的其他建築。一時間黑煙彌漫,腳步紛亂,那些激動的闖入者變得手足無措,不知是該躲避還是繼續。

一聲震耳欲聾的吼聲穿透了黑煙和火焰。帶頭的楞色寺喇嘛手腕一抖,銅鈴摔在了地上。虎賁趁機凜然而出,顯露出野獸的兇猛本質。

人們被嚇得四散而逃,生怕成為它的口中餐。衙門的長警急忙舉起火槍,進行了幾輪射擊。子彈射穿了虎賁的肩胛骨和後腿,這頭萬獸之王痛苦地號叫起來,動作更加兇殘。長警們連連開槍,煙霧彌漫之下根本沒什麽準頭,又射擊了十幾輪,才看到那雄偉的身影轟然倒地。

小滿號叫著跑出來,他撲在虎賁身上,放聲大哭,對任何試圖接近的人又撕又咬。長警們好不容易把他扯開,這才繼續前進。

他們沒有放下槍,因為每一個赤峰人都知道,動物園裏還有一頭叫萬福的大象,那才是最難對付的家夥。

可這時長警們發現,原本倒在地上的柯羅威教士不見了。

此時再想沖進去搜查已來不及了,得到營養的火焰逐漸變得巨大而狂野。它像是一張拔地而起的祖狼的大嘴,將所碰觸到的一切東西都吞噬一空。動物園裏都是木質建築,沒過一會兒,整個園地都被熾熱的大火所籠罩,火苗直沖天際。遠遠望去,紅山腳下仿佛多了一座活的小紅山。

所幸這裏是沙地,周圍沒有其他建築。當大火燒無可燒時,終於悻悻熄滅。這個壽命未滿一年的動物園,就此淪為一片黑乎乎的廢墟。

長警們清點現場,發現虎賁的屍體恰好橫躺在拱形門下,門頂的孤星和它一樣,被燒成了一片黑色。可蹊蹺的是,他們找遍了整個火場,沒有找到其他任何一具動物或人的屍體,萬福也離奇失蹤了。

目擊者們眾說紛紜。有的說,其他動物早已經被教士放走了,動物園只剩下一個空殼;有的說,教士牽著大象投了英金河,還濺起了巨大的水花;也有人說,萬福和教士現出了妖精魔怪的原形,化為一溜黑煙,借著火勢飛向天空;還有一個小孩子,他親眼所見那頭叫萬福的大象用鼻子卷起昏迷不醒的教士,把他輕輕放在背上,離開了沙地,緩緩向著草原深處走去。

整個動物園裏,唯一能找到的是那匹叫巴特的虎紋馬。它早早掙脫了韁繩,跑去紅山腳下吃草。本來大獲全勝的喇嘛們想把它牽走,卻被從喀喇沁王府趕來的薩仁烏雲攔住。

薩仁烏雲說這是王爺想要的,於是喇嘛們退卻了。她抱住巴特的脖子,潸然淚下。虎紋馬不明就裏地踢踏起來,口中唏律律地叫著。薩仁烏雲牽著它,回到了化為一片廢墟的動物園前,再一次跳起了査幹額利葉。

她這一次的舞姿淒婉、哀傷,眼神幽深,像是在祭祀亡靈——只有她去世的母親才能明白,這裏還有更深一層的含義,要指引靈魂進入夢中的圖景。這樣一來,亡者就會進入思念他們的親人的夢裏,永不消失。

薩仁烏雲回去之後,向王爺稟報了這次事件。杜知州唯恐事情鬧得太大,只好公開處理了楞色寺,指責他們煽動民情,尋釁滋事,狠狠地罰了一大筆錢。至於諾亞動物園,官府報了一個“不慎失火”,不了了之。

說來也怪,火災結束之後,原本荒蕪的沙地上居然長出了一片綠色的草苗,恰好覆蓋了那一片動物園的廢墟。有老牧民說,燒出的草木灰會化成肥料,說不定來年這裏就能變成一片豐茂的綠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