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應許之地

小滿第二天醒來,毫無征兆地發起了高燒,整個人持續燒了三天三夜,吃什麽藥都不管用。柯羅威教士只得從英金河裏取來冰水,浸在棉巾裏敷在他額頭上,並為他擦拭全身。冰涼的河水反復沖刷著小滿滾燙的身軀,洗去熱量,洗去汙垢,洗去靈魂上一直蒙著的塵土。

三天之後,燒終於退了,小滿從床上爬起來,叫著教士的名字說餓了。教士大為驚訝,他發現小滿的語言能力居然恢復了,雖然他的發音還很生澀,但只要稍加訓練便可以像正常孩子一樣與別人溝通。更神奇的是,小滿可以流利地用中、英文交談,拉丁文和法文也說得不錯。這些都是教士在收留他之後教的,當時只是出於教育的義務,沒想過會有這麽好的效果。

教士隨即發現,小滿與動物溝通的能力卻消失了。一扇大門重新打開的同時,原本開啟的那一扇便悄然關閉。他還是很喜歡去照顧動物們,可原本那種近乎共生般的親密關系變成了飼養員與動物之間的愛。奇怪的是,那只虎皮鸚鵡也從此閉口不言,再沒吐露過任何一個字。

柯羅威教士問小滿是否還記得從前的事,小滿搖搖頭,仿佛之前的經歷只是一場高燒時的幻夢。它和其他的夢並沒有什麽不同,在醒來之後很快被遺忘,連一點點痕跡都無法殘留。

不過柯羅威教士此時已無暇思考這其中的變化,因為楞色寺已經過來找麻煩了——正如胖方丈說的,沾染了因果,劫難總會降臨。

這一天,動物園來了三位楞色寺的喇嘛,他們恭敬地對教士說,希望能把萬福和虎賁接到寺裏去。理由還是那個老借口:既然兩頭靈獸是菩薩的坐騎,自然應該和菩薩住在一起。

任憑喇嘛們許下多麽豐厚的酬勞,教士都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從沒打算和這些動物分開,更不會把它們交到居心叵測的家夥手裏。喇嘛們惱羞成怒,威脅說他們已經掌握了教士協助馬匪越獄的證據,如果不妥協的話,就等著吃官司吧。

柯羅威教士的表情沒有一絲變化,他依然表示拒絕。喇嘛們見勸說無效,一把將教士推開,氣勢洶洶地率領寺奴敲著法器沖進動物園,要強行去迎回兩頭靈獸。

不料小滿早已悄悄地打開動物們的獸欄大門,把所有動物統統放了出來。萬福和虎賁在諾亞動物園內住得太安逸了,它們很久不曾如此憤怒過。大象思動著長鼻子,肥厚的腳掌把地面跺得直晃;獅子從高處躍下,鬃毛飄舞,利爪牢牢地摳在巖石中。它們的威勢實在太大,喇嘛們嚇得連滾帶爬,他們想後退,卻被不知從哪裏躥出來的狒狒扯住僧袍。

有一個倒黴鬼摸到了動物園的一條小路上,結果被斜裏沖出的吉祥一腳踢了出去,一頭撞在樹上。他晃動著暈乎乎的腦袋,很快發覺自己的身體被越箍越緊。當他發出求救的號叫時,蟒蛇已經慢條斯理地完成了對獵物最後的纏繞,準備開口進食了。幸虧有同伴扯開蛇身,才算救了他一命。

一時之間,整個動物園裏充滿了動物的吼叫與人類的驚呼。喇嘛和寺奴們跌跌撞撞地逃出動物園,頭也不回,落了一地的衣衫和法器。如果不是教士及時阻止,小滿差點兒驅趕著這些動物第二次闖入赤峰城裏去。

諾亞動物園的大捷,在短短一天時間裏傳遍了整個赤峰城。大部分居民都對動物園抱有同情,覺得那些喇嘛真是咎由自取。大家津津樂道於楞色寺的狼狽模樣,每一個人都繪聲繪色地講著動物們大戰喇嘛的傳奇故事,並且添加了許多想象元素,把喇嘛們渲染得更加醜態百出。傳到後來,這個故事與真實情況相比已是面目全非,即使是沙格德爾都未必能編出這麽充滿奇趣的故事來。

楞色寺沒想到失去了馬王廟的庇護,諾亞動物園居然還是如此強硬。他們威逼不成,便跑去赤峰州衙門告狀。他們宣稱,有人看到諾亞動物園的守園人協助馬王廟和尚逃跑,這個柯羅威教士一定是馬匪的同黨,至少也是窩藏。

這個指控很嚴重,杜知州也不好置若罔聞,只好找到柯羅威教士來對質。教士表示對這件事毫不知情,並以上帝的名義起誓。當被問及這位守園人的身份時,柯羅威教士簡單地回答:“他是一個我應該寬恕的人,而我已經這樣做了。”

杜知州對這個回答感到莫名其妙,他又問守園人在哪裏。教士指向草原:“他已經離開,去了哪裏我也不清楚。”

為了給各方面一個滿意的交代,在征得教士同意後,赤峰州的長警們進入動物園進行了仔細的搜查,結果一無所獲。不過他們在蟒蛇館舍裏發現了一張完整的蛇皮。

這是蟒蛇蛻下來的舊皮,教士還沒來得及把它拿走,上面帶著一圈一圈暗灰色的斑斕花紋。楞色寺的喇嘛大叫起來:“這就是那個守園人!這個洋人的邪術讓蛇把自己的皮脫下來,冒充人類混入我們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