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是黑色群山中的洞穴……”(第5/11頁)

接下來的船上旅程我們保持沉默,盡管海浪洶湧更甚。波濤拍打著,甚至濺入船裏,我得雙手攥緊了,以免自己被甩出去。

在經過仿佛半輩子那麽久的時間後,小船終於停靠在一個黑色石塊壘成的碼頭上。我們走出碼頭,海浪在身邊拍打著,鹽水沫親吻我們的面頰。碼頭上有個駝背的男人正在售賣燕麥餅和硬得像石頭的李子幹。我給他一個便士,填滿了我那件短上衣的口袋。

我們走入迷霧之島。

現在,我已經老了,或者至少可以說,我已不再年輕,我所見的一切都能讓我聯想到過去曾經見過的東西,因此對我來說,沒有什麽可稱得上初見。一位頭發火紅的漂亮姑娘,能讓我想到的只有一百個差不多長相的女孩和她們的母親們,我還能想起她們衰老後的樣子,她們死時的樣子。這就是歲月的詛咒,它令一切都成為其他事物的反射。

話是這麽說,但在這同時又被智者稱為翼島的迷霧之島上,我所能想到的卻只有它自身而已。

自碼頭離開後,要走一整天才能抵達黑色群山。

卡盧姆•麥卡因斯看著只身高有他的一半甚至都還不到的我,邁開大步,就像在向我發出挑戰,看我是否能跟上他。他的雙腿輕松邁過潮濕的土地,那地上長滿蕨類和石楠。

在我們頭頂上,灰、白與黑的雲層低垂著,風起雲湧,相互遮蔽、現形,然後再次遮蔽。

我讓他走在我前面,讓他走在雨下,直到他被潮溫的灰色霧霾吞沒。接著,也只有在這時候,我跑了起來。

這是我的秘密之一,我從未在任何人面前透露過,只有我的妻子莫拉格,我的兒子約翰尼和詹姆斯,還有我的女兒弗洛拉(願影子令她的靈魂安息)知道——我能跑,而且能跑得非常快。在我需要的時候,能跑得比任何一個身材正常的男人更快、更久,也更自信。此時我就這樣跑著,穿過迷霧與雨水,在高地與黑色石頭構成的山脊之間,在天際之下,奔跑起來。

他走在我前面,但我很快就跟上了他,我往前跑,超過他,一直跑到他前方的高地上。在我倆之間是一道斜坡,在我們下方有一道溪流。我可以跑上幾天幾夜不停歇。這是我最重要的秘密,但還有一個秘密,我從未向任何人透露。

我們早就討論過,我們在迷霧之島的第一個夜晚該在哪兒露營,卡盧姆告訴我,我們會在一塊名叫“男人與狗”的石頭下度過那個夜晚,據說它看起來就像一名老者身邊站著他的狗。下午晚些時候,我就抵達了石頭所在之處,在它下面有一塊可供藏身的空間,裏面是幹燥的,在此之前曾經待過的人留下了一些柴火,棍子和小枝、樹杈之類。我將火生起,在火邊烤幹身子,驅除骨頭裏的寒意。木柴燃燒的煙自石楠叢上飄散開去。

等卡盧姆大步跨入這片藏身處時,天色已暗。他看到我,露出全然沒想到半夜裏會在這兒看見我的表情。我說:“是什麽耽擱了你,卡盧姆•麥卡因斯?”

他沒有回答,只是盯著我。我說:“我用山裏的水煮了一條鱒魚,你可以用這兒的火烘烘骨頭。”

他點點頭。我們吃掉了那條鱒魚,又喝了點威士忌來暖身子。在這藏身處的裏面,有一堆幹枯棕黃的石楠和蕨類植物,我們用潮溫的鬥篷裹緊身子,睡在上面。

半夜裏,我醒過來,喉嚨上抵著冰涼的鐵器——是刀背,不是刀刃。我說:“你為什麽要在今晚殺我,卡盧姆•麥卡因斯?我們的路還很長,旅行尚未結束。”

他說:“我不相信你,矮子。”

“你該相信的不是我,”我對他說,“而是我所侍奉的人。要是你和我一起離開,返回時卻只有你一個人,他們會知道卡盧姆•麥卡因斯這個名字,因為它會在陰影中傳播開去。”

冰冷的刀子依舊架在我的脖子上。他說:“你是怎麽到我前面去的?”

“這就是我,而且我以怨報德,給了你食物和火堆。我不太容易迷路,卡盧姆•麥卡因斯,作為向導,你今天幹得太差了。現在,把你的短劍從我喉嚨上挪開,讓我睡覺。”

他沒有回答,但過了一會兒,他移開了刀子。我強迫自己不要嘆息也不要大聲呼氣,希望他沒有聽到我的心臟在胸腔中怦怦亂跳的聲音。那個晚上,我再也沒睡著。

早飯我做了燕麥粥,往裏面丟了些李子幹,讓它們變軟。

白色的天空下,群山呈現出黑與灰色。我們看到了老鷹,非常巨大,翅膀寬廣,在我們頭頂盤旋。卡盧姆放慢步伐,我走在他身邊,他邁一步,我走兩步。

“還有多少路?”我問他。

“一天,也可能兩天,取決於天氣。要是雲層下降,那就是兩到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