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見草

滿月剛過了一天,月亮高懸在空中。

月光穿過屋檐,斜斜地投射下來,傾灑在外廊內。

月光下,源博雅和安倍晴明正在傾杯對飲。

兩人對面而坐,中間放著盛有酒的瓶子。自己的酒杯空時,兩個人也不分彼此,就伸手將自己的酒杯斟滿。

都是自斟自飲。

庭院中密密地覆蓋著一層夏季的花草。每片草葉上都凝結著露珠,每一滴露珠中都包孕著一輪明月,閃亮、晶瑩。

一只,又一只,螢火蟲在黑暗中飛舞。

螢火蟲一旦降落在地面上,便難以分辨出究竟是露珠的閃亮,還是螢火蟲的閃亮。

晴明身著寬松的白色狩衣。他豎起單膝,後背靠在廊柱子上。

他左手擎著酒杯,不時將杯子遞到紅潤的唇邊。

博雅出神地欣賞著月光,喟然長嘆,再喝一口酒,還是一副感慨無限的眼神。

“晴明,今晚夜色真舒服啊。”

博雅喃喃嘆道。

在博雅說話時,晴明有一句沒一句地回應一兩聲,大部分時間都在傾聽著博雅的自言自語。

晴明的嘴角含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看上去似乎是用呷在口中的酒,來培育著這份微笑。

“晴明啊,你聽說前陣子那件事了嗎? ”

博雅仿佛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問道。

“哪件事? ”

“就是聖上和菅原文時大人的事啊。”

“那是怎麽一回事? ”

“就是聖上把文時大人召進宮裏,命他陪著作詩那件事。”

“你說的是詠鶯詩嗎? ”

“怎麽? 原來你知道了。”

“宮鶯囀曉光。”

晴明低語似的輕聲念道。

“就是這首詩。”

博雅拍了一下膝蓋,點著頭說道。

事情是這樣的:不久之前,村上天皇把菅原文時召進宮去,命他作詩。

在歷代天皇中,村上天皇尤其鐘愛風雅之道,對藝術深感興趣,喜歡親自擺弄和琴、琵琶等樂器,據說技藝甚精。

有時還作幾句詩歌。算得上是位才子。

在那個時期,說起歌,便是指稱和歌,而詩,則指的是漢詩。

博雅提到的這個話題,正是村上天皇作詩的事。

詩題為“宮鶯囀曉光”。h t t p : // hi. ba idu .com / 雲 深 無 跡

他作的詩是這樣的:露濃緩語園花底月落高歌禦柳陰大致意思是說:

“清晨,在庭院中露水濡濕的鮮花底下。鶯兒在優雅地鳴囀,月亮西傾時,它又在柳樹的陰影中放聲高歌。”

村上天皇對自己作的這首詩十分滿意。

於是他命令隨侍在旁的侍從道:“傳菅原文時覲見。”

菅原文時是當時首屈一指的文豪,是赫赫有名的菅原道真的孫子。曾任文章博士。

村上天皇召見了這個人物,拿出自己剛作好的詩給他看。

“怎麽樣? ”

“很好。”菅原答道。

“你也作一首看看。”

村上天皇命文時以相同的題目另作一首詩。

當時,文時作的詩是:

西樓月落花間曲

中殿燈殘竹裏聲

“淩晨殘月西斜時,鶯兒在花叢裏吟唱,中殿殘燈未滅時,鶯兒又在庭院前的竹林中鳴唱。”大體上就是這樣的意思吧。

村上天皇看完這首詩,嘆道:“朕以為此題無可再作,然文時所作之詩亦甚可喜也。”

村上天皇說:原來以為自己作的詩,是就這個題目所能作出來的最佳之作了,大概不會有人超出自己,

然而,沒想到文時作的詩句居然也極為優美。

於是,村上天皇對文時說道:“我們來品比品比。”

“啊? ”

“文時。我們來比較一下,你的詩與我的詩,到底哪個更好? ”

對此,文時十分為難:“聖上所作乃絕佳上品,尤其是對句七字,實比文時高明……”

“未必吧? ”

怎麽可能有這種事呢? ——村上天皇對文時所言不以為然。

“那大概是你的恭維話吧。老實說出你的真實意見,否則從此以後,無論你所奏何事,都不得上奏於朕。”

“容臣從實稟告,聖上禦制實與文時之作平分秋色。”

文時大為惶恐,稽首於地。

文時說,聖上的詩與自己的詩不分軒輊。

“既然如此,你就在此立下誓言。”

村上天皇進一步逼問文時。

“其實,就目下而言,文時之詩尚比聖上之詩略高一膝。”

文時窘迫之極,只得說自己的詩比聖上的詩稍微高明一些,說完,便溜之大吉,匆忙退出了宮殿。

“結果呢,晴明,文時這麽一說,反倒是聖上感到過意不去了。”

哎呀,朕不該這麽難為文時——“聖上這樣說。還一個勁兒地稱贊文時心地誠實,敢承認自己的詩更優秀一些呢。”

“的確是那男人的作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