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源博雅堀川橋逢妖女(第2/11頁)

根據前書描述,早已過了深更半夜,博雅卻不睡覺,而將寢殿西側的“格子拉門開一扇許”,就是說,將邊門洞開,眺望著黎明之前的月亮掛在西邊的山頭。

“多好的月色啊……”

大概他會陶然欲醉,這麽喃喃自語吧。

一般來說,倘使有人對自己懷恨在心,自己總會有所察覺。

既然古籍上明確記載著是“怨懟”,那麽難以想像這次暗殺是出於與博雅自己無關的政治理由。而對方派出的刺客達數十人之多,可想而知,仇恨是很深的。

那天深夜,還將格子門洞然大開,獨自一人賞月,說明博雅對自己遭受旁人仇恨一事,絲毫不曾察覺。

可見他是個不諳世事,對人與人之間的復雜關系非常漠然的人。

但是,倘若由此而引出這樣的結論,認為他“原來是個不識世間疾苦的公子哥兒!”這樣去看待博雅的話,那便乏味得很了。

其實,博雅身處宮中,比別人過得更加艱辛。然而對他來說,這種苦楚並沒有導致仇恨他人的惡意。

恐怕這個男人的內心世界裏,有著令人難以置信的率真,有時竟至愚直的地步。而這又恰好是博雅這個人的可愛之處。

可以想像,不管是何等的悲哀,這個男子漢都會暢快地、率直地、面對面地表現自己的悲哀。

如果我們設定,人人心底偶爾都會隱藏著的惡意這種負的情感,但博雅這個男子漢的內心裏卻從不曾有過。作為小說的個性塑造,我想應當是沒有問題的吧。

一定是正因如此,他才無法想像別人竟會心懷負的情感,以致派遣刺客暗殺自己。也說不定正是博雅的這種雍容大度使得式部卿宮在心中懷上了那負的情感。不過,我們也無須想像那麽多吧。

總之,博雅正在賞月。

也許會有淚水撲簌簌地,順著博雅的面頰流下來。

博雅從裏間取出大篳篥,含在兩唇之間。

所謂篳篥,是一種竹制管樂器——豎笛。

博雅吹奏的篳篥之音,飄飄地流入夜氣之中。

這是蓋世無雙的豎笛名家源博雅心有所感而吹出的樂音。

前來暗殺博雅的“勇徒等數十人”深受震動。

他們來到博雅府邸,傳入耳中的卻是清越的笛聲。而且吹笛的博雅本人竟將門戶洞開,獨坐在臥室的外廊內,沐浴著藍幽幽的月色,吹著笛子。定睛望去,只見他的面頰上涕淚橫流。

“勇徒等聞之,不覺淚下。”

前面提到的那本書中這樣記載。

就是說,前來暗殺博雅的漢子們,聽到博雅的笛聲,竟不覺流下眼淚。無論如何也下不了手。

刺客們不忍下手刺殺博雅,無功而返。當然,博雅對此一無所知。

“為何不斬殺博雅?”式部卿宮問道。

“哦……那可是怎麽也下不了手啊。”

勇徒匯報了理由,這次輪到式部卿宮撲簌簌地淚流滿面了。

最終——

“同流熱淚而捐棄怨懟。”

於是,式部卿宮摒棄了刺殺博雅的念頭。

此外,《古今著聞集》裏還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

盜人入博雅三位家。

三位(即博雅)逃匿於地板之下。盜人歸去,(博雅)出來,見家中了無殘物,皆為盜人所盜。

惟飾櫥內尚存篳篥一,三位取而吹之,盜人於逃遁途中遙聞樂聲,情感難抑,遂歸返,雲:“適才聞篳篥之音,悲而可敬,惡心頓改。所盜之物悉數奉還。”

放下所盜之物,行禮而去。往昔盜人亦有風雅之心若此耶。

這個故事說的是,強盜闖進博雅府邸,搶劫一空,只剩下一支笛子。強盜走後,躲藏在地板下的博雅爬出來,吹起笛子。於是,強盜為笛聲所感動,在奔逃的途中掉頭回來,將劫掠的物品完璧歸趙。

這也是博雅的笛聲救了博雅的故事。

與博雅的笛聲呼應的,並不僅限於人。天地之精靈、鬼魅,甚至有時並無意志與生命的東西也會發生感應。

《江談抄》記載,博雅吹笛時,連宮中屋頂的獸頭瓦都會掉落下來。

博雅擁有一管天下無雙的名笛。名字叫做“葉二”。

“葉二者,高名之橫笛也。號朱雀門鬼之笛者即是也。”

《講談抄》中這樣寫道。

這葉二,是博雅得自朱雀門鬼之手的笛子,這段逸聞記載於《十訓抄》中。

博雅三位,嘗於月明之夜便服遊於朱雀門前,終夜吹笛。一人著同樣便服,亦吹笛,不知何許人也,其笛音妙絕,此世無倫。奇之,趨前覷觀,乃未曾見這也。

我亦不言,彼亦無語。

如是,每月夜即往而會之,吹笛徹夜。

見彼笛音絕佳,故試換而吹之,果世之所無者也。

其後,每月明之時即往,相會而吹笛,然並不言及還本笛事,遂終未相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