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夜露

月亮把濃濃的月色傾灑在外廊內。

從屋檐下仰望夜空,惟見幾縷雲彩飄動,青幽幽的滿月明朗晶瑩,一覽無余。

秋夜澄澈的大氣充盈、流溢在庭院裏。

“好明月,真正是不贊一詞啊,晴明。”

博雅喃喃地不勝感慨。

他和安倍晴明正坐在外廊內舉杯對飲。

兩人在晴明宅邸的外廊內,面前是入夜後的庭院。雖未點燈,然而月光明亮,連庭院裏的胡枝子隨風搖曳的情形,都清晰可見。

女郎花、龍膽等秋花秋草上,似乎夜露已降,映著月光,閃動、飄搖,佐灑的是烤紅口蘑。

薄暮時分,博雅來找晴明。兩人悠悠然從那時一直喝到現在。

“快看,晴明——”

博雅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面前的地板。

在紋理分明的地板上,一只螳螂在爬行。

“是螳螂? ”

一只很大的螳螂從博雅面前悠然自得地緩緩爬過。動作中夏曰裏旺盛的生命力已經不見了。

“不知怎麽,我覺得這只螳螂好像是在尋找歸休之地似的。”

“怎麽啦,博雅? 今天晚上來得很傷感嘛。”

“晴明啊,如此看來,人和蟲子盡管壽命長短不同,但其實都是一回事。”

“呵呵。這話怎麽說? ”

睛明滿面愉快的表情,看著博雅。

“滿心以為全盛的夏日沒有窮期,可不知不覺中盛期已經一去不復返,人也罷蟲子也罷,都將老去……”

“……”

“而且甚至可能連安然終老都做不到,哪天突然染上流行病,不就兩腿一伸嗚呼哀哉了嗎? ”

“嗯。”

“是得趁還活在世上的時候,將各種事情一一料理妥當,免得死到臨頭還留下牽掛啊……”

“比如說? ”

“比如說啊,假使有一個女子,你在心中偷偷思戀著她,就應該明明白白把心中的所思所想向她傾訴為佳。”

“嗬,有了嗎? ”

“什麽? ”

“嗨,同你是不是有個這樣的女子呀。”

“不,不是說我有,而是說如果有的話。”

“那就是沒有嘍? ”

“不,我沒說沒有。”

“那麽還是有嘍? ”

“晴明啊,我只是打個比方,並不是說有沒有的問題。”

博雅沉下臉,端起酒杯送往嘴邊。

“出什麽事了嗎j 博雅? ”

等博雅喝幹了酒,晴明問道。

“是出了……”

“哦,是什麽事? ”

“我聽到了一個故事。”

“一個故事? ”

“嗯。就是昨天,我因為有點小事,到藤原兼家大人的府上去了,在那兒遇上了超子小姐。”

“是兼家大人的女公子嗎? ”

“嗯。”

“今年芳齡幾何? ”

“快二十歲了。人又聰明又美麗,簡直是閉月羞花。

比盛開的芍藥還更有風韻。她好像對宮中的事情格外感興趣。問了我好多各種各樣的問題,表情看上去宛如天真無邪的童女一般。“”呵呵……“

晴明得意地微笑。

“不不,晴明,我並不是去找超子小姐的。本來是去見兼家大人的,可兼家大人因為手頭有事一時脫不了身,所以超子小姐就陪我聊了一會兒。”

“後來昵? ”

“當時超子小姐告訴我一件事情,就是這個故事,讓我感慨不已啊。”

“博雅大人,您聽說過這件事嗎? ”

超子先這樣問博雅,然後開始講述起那件事來。

某個地方有一個男子。

這個男子身份尚說得過去,很久以來一直戀慕著一位家住豪宅深院、血統高貴的女子,然而始終難償夙願c 雖然一心想同她結成親密無間的關系,卻總也得不到令人滿意的答復,惟有時間無情地流逝。

“於是一天晚上,這個男子將那女子從深宅大院裏偷了出來。”

由於酒力,博雅面上微微帶著紅暈。

背上負著那女子,男人急急忙忙地摸黑趕路。渡過一條叫做芥川的河,就是原野了。正巧月亮出來了,夜路周圍的草叢中,星星點點地有些閃亮的東西。

夜露凝結在草葉上,受到月光照耀,仿佛群星一般閃閃生輝。然而從未走出過深院一步的女子,卻不知道那是什麽。

“彼何物乎? ”

女子在男人背上問,那閃閃發光的是什麽東西? 可男人一心趕路,連答話的時間都沒有。

每當女子芬芳的氣息吹到自己的頸項時,男人便覺得熱血沸騰。自己的後背感受到女子的體溫,幾乎令他覺得痛楚。

不久,來到了傳說中經常有鬼怪出沒的一帶,然而男人卻沒有覺察。不知從何時開始,月亮隱到了雲彩後面。開始下起大雨來。

“那裏正好有一座破屋。”

男人背著女子奔了進去,頓時感到這座破屋似乎不同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