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尋常法師(第3/8頁)

“博雅。召喚式神其實也不容易。在地面鋪滿桂花,是為了使小熏更容易出現。”

“這又是怎麽一回事7 ”

“比如說,博雅,如果叫你猛然跳入冰冷的水中,你能做得到嗎? ”

“如果是聖上降旨的話,我大概會照辦不誤的。

“可是,那恐怕也需要勇氣吧? ”

“嗯。”

“但是,如果先在溫乎乎的水裏泡一下,然後再跳進冰冷的水中,大概就要容易些吧。”

“倒也是。”

“邪些撒在地上的花也一樣。呼喚樹之精靈來做式神。讓她突如其來地闖出樹外,那就跟直接讓她跳進冰冷的水裏一樣。如果先讓她在充滿同樣香味的空氣裏待上一會兒,樹之精靈也就容易出來啦。”

“哦,原來是這麽回事。”

“正是。”

晴明轉眼望著庭院,對小薰道:“小熏,麻煩你到這裏來,給博雅大人斟酒,好嗎? ”

“是——”。小熏丹唇輕啟,簡短地答應一聲,靜靜地向外廊走來。

輕飄飄地,小熏悄無聲息地上了外廊,陪侍在博雅身畔。

她拿起酒瓶,將葡萄酒倒入博雅的空杯中。

“謝謝。”

接過葡萄酒,博雅畢恭畢敬地一飲而盡。

“話又說回來,晴明啊,蟬丸(平安時代(794~1185) 前期人,醍醐天皇第四皇子,盲,善和歌與琵琶。住在逢坂山( 在滋賀縣大津市南) ,曾傳博雅秘曲。)

大人在逢坂山結廬蟄居閉門不出,他的心情我到了最近才好像有所理解。“

博雅一面喝著葡萄酒,一面嘆息道。

“怎麽突然大發感慨? ”

“你別看我是大老粗,也是心有所思的嘛。”

“所思的是什麽呢? ”

“人的欲望這玩意兒,其實足很可悲的。”

那語氣似乎感慨至深。

晴明望著博雅的臉,問道:“出了什麽事嗎,博雅? ”

“出事倒也說不上。橫川的僧都前幾天去世了,你一定知道吧? ”

“嗯。”

晴明點點頭。

橫川與東塔、西塔鼎足而立,是比壑山三塔(比壑山位於京都市東北,天台宗總本山延歷寺所在地,亦為延歷寺的山號。延歷寺分止觀院( 東塔) 、寶幢院( 西塔) 和楞巖院(橫川),合稱三塔)之一。“這位僧都可是一位不同凡響的人物。

博學多識。信仰篤誠。病倒之後,仍然堅持每天念佛。所以當這位僧都亡故之時,人們都以為他毫無疑問會往生極樂世界……“

“難道不是嗎? ”

僧都的葬儀終了,過了七七四十九日之後,~位弟子承繼他的僧房,搬進去住了。

有一天,這位僧人偶然看見架子上放著一只小小的白色素燒罐子。那是故世的僧都生前用來裝醋的。

這位僧人順手拿起來,往裏面一看。“你猜怎麽著,晴明? 那罐子裏面居然有條黑蛇盤曲成團,血紅的信子還不時搖來擺去吐進吐出的。”

那天晚上,僧都出現在這位僧人的夢裏,淚水潸潸。說道:“誠如你們都曾看見的那樣,我一心盼望往生極樂世界,滿懷志誠念佛不已。直到臨終之前都心無余念,可不意就在將死之際,我竟然想起了架子上的醋罐。我死之後。那個罐子究竟會落人誰人之手呢? 就這麽一次在垂死之際浮上腦畔的念頭,卻成為對塵世的眷戀,讓我變做蛇的形狀盤吐在那個罐子裏了。為此之故,我至今都不能成佛c 拜托你用那個罐子作為誦經費,替我供養經文,可以嗎? ”

這位僧人依言辦理之後,罐裏的蛇消失r ,憎都也再沒出現在他的夢中。

“連比壑山的僧都竟然都會這樣,凡夫俗子要舍卻欲望,豈不更是難上加難嗎? ”

“嗯……”

“不過,晴明,難道僅僅是心懷欲望,就這樣難以成佛嗎? ”

現在的博雅,已經是酒酣耳熱,雙頰染上了紅暈。

“我倒覺得一絲一毫的欲望也沒有的人,就已經不能算是人了。既然如此的話——”

博雅喝幹了杯中酒,繼續說道:“我呀,最近覺得做一個普通人就行了,晴明……”

他感慨良深地說道。

小熏又為他的空杯斟滿了葡萄酒。

庭院中,夜色早已降臨r .‘不知不覺間,房屋裏到處都點起搖曳的燈火。

晴明溫柔地注視著面孔通紅的博雅:“人。是成不了佛的……”

他輕輕地說。

“成不了嗎? ”

“對,成不了。”

“連德高望重的僧人也不行嗎?”

“嗯。”

“不論怎麽修行都不行嗎? ”

“是的。”

仿佛要把晴明的話深深地納入肺腑裏似的。沉默了一會兒,博雅說:“那,難道不是很可悲嗎,晴明? ”

“博雅,都說人可以成佛,其實這只是一種幻想。,佛教對於天地之理,擁有一套窮根究理的思考。何以在這一點上竟會如此執著呢? 我曾經百思不解。可是最近終於想清楚了:原來正是由於這種幻想,佛教才獲得了支撐,也是由於這個幻想,人才能夠獲得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