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咒法宮(第2/11頁)

色,即是,空——

但,那又怎麽樣呢?

對於“色即是空”這種智能,這種美,或這種智能的終結,《般若心經》竟然若無其事一般,而在最後高揭——

這就是曼陀羅。

羯諦。羯諦。

波羅羯諦。

波羅僧羯諦。

菩提。

薩婆訶。

《般若心經》以理訴說這世間的真理,卻在某處急轉直下,突如其來地以這樣的真言告終。

《般若心經》甚至將宇宙中存在的真理,也纏縛在這一曼陀羅之中。可以說,曼陀羅自己在說話,曼陀羅本身就是《般若心經》的主體。

這最後的真言,應該是一切生命、一切存在均以同等音量大合唱的部分。

空海繼續唱誦《般若心經》。

唱到曼陀羅部分,近身的書桌仿佛也跟著唱和起來。

羯諦。羯諦。

空海一唱誦,書桌及桌上的筆也跟著唱和。

羯諦。羯諦。

當空海唱誦:

波羅羯諦。

屋子、天花板、墻壁、地板,最後整棟建築物也都跟著唱和:

波羅羯諦。

空海再唱誦:

波羅僧羯諦。

這時,庭園內的草、蟲、牡丹花,甚至牛、馬、鳥也一起加入唱和,用盡力氣大聲呼喊:

波羅僧羯諦。

空海再唱:

菩提。

薩婆訶。

感覺似乎所有生命,乃至微生物、細菌、山川大地、宇宙,也一起呼應唱和。

存在這世間的一切事物,都應和著空海誦念的真言:

菩提!

薩婆訶!!

當空海誦念完畢,他感覺所有生命都使盡全身力氣——幾乎要撕裂自己肉身般的力氣——以吐出自己靈魂般的氣勢,跟著一起大喊。

空海耳裏可聽聞——宇宙合而為一,震天撼地般的大合唱聲響。

“真是太壯觀了,空海——”

倘若橘逸勢還在身邊,他一定會如此贊嘆的大合唱聲響,殘留在空海耳裏。

橘逸勢早已不在西明寺。

他搬入位於別坊的儒生宿舍了。

逸勢不在,工作雖然進行得比較快,但有他在旁,經常會幫腔附和,尤其當空海綜合自己的思緒時,他是個不可或缺的輔佐角色。

平常思考時,就已養成逸勢在旁的習慣,即使今天他已離開,空海的內心深處,依然可以描繪出逸勢的神情,然後為自己的想法做總結。

此刻,空海內心深處的逸勢,正對著空海誦唱的《般若心經》發出贊嘆:

“真是太壯觀了!”

將經書擱在書桌上,空海打開側邊的窗戶。

夜氣沁入,燈火為之搖曳。

已吹起初夏的風了。處處枝開葉展的新綠味道,以及樹木的芳香,交融於風中。夜氣宛如甘蜜。

明天,白樂天即將到訪。

前來西明寺,是為了觀賞牡丹花。時間若允許,還能說說話。如果沒時間,就純粹欣賞牡丹花吧——他在信上是這麽說的。

西明寺向來以牡丹勝地而聞名。牡丹花季,從長安到寺內探訪的人絡繹於途。

其中不乏出入宮廷的貴客或麗人。

自古以來,唐國子民便偏愛牡丹,遠勝於其他花種。唐國子民對於牡丹懷有一種特別的情感,類似日本子民對於櫻花的無限愛戀。

長安各地的寺院、庭園,每到牡丹盛開之際,長安人的心情便隨之浮動。

空海知曉白樂天的大名,也是由於牡丹的因緣。

白樂天與友人賦別時,曾走訪牡丹盛開的西明寺,作詩抒懷。志明將這首詩拿給空海看,那是最早的印象。

此時的西明寺,正是牡丹盛開的時節,每天都有許多訪客到來。

對空海而言,這是他初次在長安與牡丹邂逅。

紅、紫、白、淡桃紅——還有介於上述顏色之間的所有顏色。這些花瓣毫不吝惜地綻放著。絢爛的牡丹花群,在初夏微風中搖曳的模樣,煞是壯觀。

憶及白日的嬌艷,甚至令人覺得牡丹花色仿佛也融於夜氣之中,在黑暗中隱約閃現。

這時——

空海察覺到那動靜。

庭院中有某人的動靜。

那人,似乎並不刻意隱藏自己的存在,反之,也不存心讓人瞧見。

極其自然地在那兒而已。

他正在動著。雖然在動,卻不是走動。

奇怪——

空海擡起頭,朝窗外望去。

眼前是庭院夜色。

月光自天灑落,夜色宛如深濃水底,靜默地展現於眼前。

確實有人在那裏。

與上回丹翁呼喚自己時的景況似乎又有些不同……

空海站了起來。

月光映照之下,牡丹花葉在深深的夜色中散發出青翠光澤。

空海靜靜地步向花叢。

衣袖、下擺觸碰到聚集於花葉上的露水,因濡濕而沉重起來。

而牡丹花,與其說是露水的重量,不如說是花瓣本身的重量,讓它像壓彎樹枝的熟透果實,低垂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