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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待燕的心裏咚咚直跳,仿佛一架攻城錘正在捶擊大殿的銅門。在場的百官也都同樣震驚不已。

在這僵硬的氣氛中,盧超又閑話家常一般說道:“臣告訴他,我朝皇帝不會答應這樣的條件。除非十四故州悉數奉還,否則休想奇台出一兵一卒。他說,或許能歸還五到六州,端看我們能不能拿下南京、北上與他們會師。”

“這人瘋了!”寇賑大叫道,“不可理喻!”可是聽得出來,他的語氣已經變了,剛才的傲慢已經……

“他是個番子,”盧超同意道,“可他們無所畏懼,根本不怕蕭虜,而東方的其他部落都已經對他們俯首稱臣。容臣再說一次:阿爾泰人不用奇台就能主宰草原。依臣之見,我們必須威嚇他們,並且時刻警惕,以防不測。”

“那能否轉而支持蕭虜,對抗他們?”說話的人站在寇賑身後,長著一副灰白胡子。

“大人,我回來時,一路上都在考慮這個問題。可這個議題要怎麽談呢?蕭虜已經日薄西山,奇台還要跟他聯手?我懷疑東邊的番子此番舉事,絕不僅僅是不堪蕭虜迫害之苦;要真是這樣,咱們出兵援助,以換回一些領土倒說得通。可實情並非如此。這些番子想要建立帝國。陛下,我們必須多加小心。否則很可能損失慘重。”

“也能收獲豐沃!”太宰大喊道,他又找回自信的語調,“番子想邀請我們拿下南京!我們可以攻下南京,將之據為己有。待番子在別處打到後繼乏力之時,我們再與之談判,爭取更多好處!”

這下,盧超真的對他轉過身來,說:“那麽,我們該派誰來攻取南京呢?累年伐祁之後,我們又憑什麽去奪取東都?”

待燕克制住自己邁步上前的沖動。這沖動雖然可笑,卻是他來這裏的原因。到這時,一定要先穩住。老太師告誡過他。

寇賑回答:“當然是陛下的禁軍。”

“誰來統兵?”

“鄔童身經百戰。”寇賑身後,太監的神態又變得既莊重又平靜。

“比如他在祁裏境內連吃敗仗?”

“誰也不可能百戰百勝。”太宰一本正經地說。

“的確,何況陛下也不是每敗皆知。”

這下撕破臉了。讓奇台禁軍蒙受慘敗的厄裏噶亞攻城戰,正是鄔童奉寇賑之命指揮的。

大殿裏的緊張情緒又如水波一般蕩漾開去,官員們搖晃著身子,扯一扯朝服,眼睛看著地面。這番話莽撞到簡直不知死活。可與此同時,這番話也確實點醒官家,有些事情不可輕忽。當初寇賑就是因為伐祁戰事不利才遭到流放的。

差不多了。任待燕想。

他回過頭,越過肩膀看看大殿邊上站在一根柱子旁邊的趙子驥。他的兄弟也在看他。趙子驥看起來嚇壞了。這裏可不是他們這種人的戰場。這裏彌漫著赤裸裸、從幾十年朋黨爭鬥時就存在的敵意。奇台馬上就會做出一個決定,這個決定將會重塑整個帝國,而大殿裏還在延續著長久以來不曾停歇的爭鬥。

“陛下容稟,奴婢當然能率領天兵攻取南京。”鄔童的聲音圓潤,就像是在船只波濤洶湧的水面上穿梭。

盧超瞪著鄔童:“這回可會記得帶上攻城器具?”

任待燕看見朝使的侄子,詩人的兒子,聽見這話閉上了眼睛。隨後,這年輕人又睜開雙眼,正了正肩膀。他動了一小步——靠近叔叔,而非遠離他。任待燕暗想,能這樣做,需要勇氣,還需要對叔叔的仰慕。

任待燕原本覺得大殿裏彌漫著緊張氣息。現在他明白了,自己其實什麽都不明白。他在這裏只是一個棋子。他情願這樣,是因為(他相信)這與自己的志向相一致。也因為你是個蠢蛋。那晚他們留宿小金山,趙子驥這樣對他說。

或許吧。年輕還不能莽撞冒失嗎?可任待燕知道自己的回答:拿自己的命運莽撞冒失可以,拿別人的,不行。

這時,官家開口了。“太宰真的認為,我們能攻下南京、守住城池?真的覺得鄔童就是領兵的最佳人選?”

聽見官家直接向他問話,寇賑上前一步,來到朝使的前面,說:“陛下,臣的確這麽想。臣以為,這正是天賜良機,讓陛下完成祖宗遺訓,光復奇台大好河山。”寇賑不論聲音還是表情,都像繚繡一般滑潤。

“鄔童呢?”官家單刀直入地又問一遍。

該開口了。任待燕想。

“陛下,鄔童對陛下、對社稷都忠心耿耿,絕不會貪慕軍功。”

說的是“忠心耿耿,不會貪慕軍功”,而不是說“他統兵有方”。那古老的、延續了幾百年的恐懼啊,隨著第九朝和“榮山之亂”而來的恐懼。叛亂讓幾百萬人死於非命,在奇台歷史犁出了一道鴻溝。將軍一旦大權在握,一旦受到麾下士兵的擁戴,一旦失去嚴格的控制,就能造成這樣的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