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第4/7頁)

如今她已經成婚多年,也許都有孩子了。那個傷感的夜晚,她想要把自己的處子之身獻給他,為的是讓他有精力熬過這趟艱苦的旅程,直到活著從零洲島回來。

盧琛記得,她年紀輕輕,卻聰穎過人,而在這之上,她還是個女子,是個姑娘。盧琛見識過很多聰明的姑娘。

盡管盧琛自認為樂於接受或贈與別人禮物,但她要送給自己的,是一份太過珍貴的心意。盧琛也一向對秘道教的房中術十分不屑(官家倒是遵從此道,這不是秘密)。在盧琛看來,和女子一夜繾綣,可不是為了從她身上獲得什麽玄而又玄的精力。

共赴雲雨,為的是享受兩人在一起時那份共同的喜樂。

盧琛對宗教了解甚少,這一點他自己也承認。他第一次拜訪這裏的道觀時就跟道士們說過。當時他們正一邊敲一口大鐘,一邊念經。他也真心誠意地跟著誦經。不過他有自己的經文。他的經文裏寫的是狂放不羈,題字作畫,是齊家治國,是君子之交,是醇酒,是歡笑,是美人,是風月,是傳說中的赤壁——盡管弄錯了地方。

自嘲當然也是必不可少。

他看著東方泛起了魚肚白,笑了。好多年前席府走廊裏的那一幕,真是段美好的回憶,她慷慨,他持重。人有時候就是會一直回想某一段記憶,一直想到天亮。

該起床了,不然過會兒會熱得讓人頭昏腦漲。他穿上麻布袍子,這袍子已經破破爛爛,照在他日益消瘦的身上,顯得過於寬大。他又像往常一樣戴上帽子,他的頭發也日漸稀薄。他已經很久不去照鏡子了。盧琛點起蠟燭,倒了三杯酒,在這張設在天盡頭的供桌前,為父母前妻的亡靈念一段經文。他還為那個女鬼念了段經。不管當初是什麽讓她死後不得安寧,事情終歸已經過去了,平息了,都已經被原諒,或是遺忘。

跟往常一樣,盧馬起得比父親早。前屋的灶上熱著米飯和板栗,還有父親要喝的黃酒。

“估計今天又有太陽,”盧琛說,“我看咱們得召集綠林好漢,攻打混世魔王的山寨。”

“昨天就打過了。”盧馬說著,對父親報以微笑。

幾個側室正在內闈號啕大哭,就跟死了沒人收埋的孤魂野鬼一樣。就算隔著整個院子,奇台帝國的少宰——直到今天早上都還是——寇賑還是能聽見。這棟宅子很大——像這樣的大宅他有好幾處,可即便如此,她們一難過起來,弄出的動靜也著實不小。這哭聲沒完沒了,難聽得要命。

說真的,寇賑自己都想大哭一場,要不幹脆殺個人。他在堂屋裏踱來踱去,從窗下走到墻邊,又從墻邊走到窗下,坐立不安,茶飯不想,連信也寫不出來。他還有什麽信可寫呢?

他這輩子算完了,就跟那個能發射火箭、攻城用的新玩意兒一樣,炸了個零碎。

他一手提拔起來的鄔童,和他一道監督“花石綱”工程、並且因此一塊兒官運亨通的鄔童,在北方打仗,打到祁裏國都城下,竟然沒帶攻城器械!

有些事情,盡管真的發生了,但就是讓人沒法相信。

這個太監和他的軍官在大漠裏腦子都進沙了嗎?被索命的惡鬼纏身了嗎?那些惡鬼是想要他寇賑的命吧?

去攻城,怎麽會忘記帶上攻城器械?

今天上午那個員外郎——寫了本介紹花園的破書的那個,他叫什麽來著?——他算個屁?屁都不是!或者說,原本屁都不是。“艮嶽”裏有從澤川新運來的假山,有成行的國槐,官家一天到晚忙著擺弄這些東西,哪兒有工夫停下來看信,還要過問這麽個無名之輩發配零洲的事情?

就算他關心,就算那老瞎子揣著信、黑著心肝去面見官家,那也只是小事一樁,跪地磕頭,痛心疾首,再收回發配零洲的成命,向官家痛表忠心,這事兒就過去了。他都不記得當初是因何事動怒才將他發配零洲。他都不記得有這件事。

這個人是死是活算個什麽?啥都不算。這才是關鍵!就算他養了個怪胎女兒——真是丟了女兒家的臉——寫得一手好字,官家也頂多擡擡眉毛,說句責罰不宜過重。

要不是定西軍的事情,要不是沒帶攻城器械,要不是在厄裏噶亞吃了敗仗,一路退回來死了七萬多人……

南撤途中還有士兵殺死軍官,喝人血吃人肉……

即便如此,要不是那個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無名小卒,那個園丁,在官家面前哭哭啼啼……

他怎麽敢?這太不公平!寇賑所需要的、所渴望的、所向往的一切,都原本距離他已經近在咫尺。

寇賑的渴望,大部分也是他夫人想要的,只是夫人一向還想要更多。如此不知饜足是她天性使然。盡管從沒有說出口,不過寇賑知道,夫人其實想當皇後,母儀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