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天(第6/12頁)

敲門聲震得那黑衣童子差點滑下桌,他愕然揉眼四望,不記得是如何進的屋。誠惶誠恐開了門,進來的青衣少年兜頭就罵:“你鬼鬼祟祟在屋裏偷摸什麽?”黑衣童子賠了幾句不是,那人罵罵咧咧,“要短少了任何物事,唯你是問!”走到窗前又道,“誰開的窗?說了這屋子裏東西貴重,萬一有賊溜進來,你擔當得起?”

黑衣童子驀地想起形跡可疑的長生那兩人,驚疑地發覺人不見了,不敢多說,唯唯諾諾賠笑。那人罵了一陣,取了師父要的刀具,見四下無恙便消停了,打發他走出門去,仔細鎖了房門。

長生被螢火拖至樓外,在瓦上檐邊飛走,起落間動輒半丈有余,高來高去。他嚇得來不及驚呼出聲,人如風雷息聲,倏然而過,遠遠離開了玉觀樓。螢火尋了個僻靜處放下他,道:“你慢慢回去,我去孤稚院走走。”長生默了半晌,瞧見他身影逝如飛鴻,轉瞬沒在了磚墻之後。

長生回想在玉觀樓見到的那一幕,手足冰涼。那人事先繪就街坊的容貌,此刻能一一重現並不出奇。只是唯其如此,證明孤稚院這場大火竟是刻意為之,對方用心之狠毒實在令人發指。

他扶了墻出神,身後霍然多了一人,冷冷地道:“想不到你也會易容了。”長生猝然一驚,腳下打滑,那人托住他的胳膊,不懷好意地笑道:“沒紫顏在你身邊,很容易就能把你捏死。”

長生挺了挺胸,不卑不亢地道:“城主有何貴幹?”

照浪懶懶地松開手,抱臂斜睨著他,“該我問你才是。你們在玉觀樓外飛來飛去,在和誰捉迷藏?”長生心下尷尬,面不改色地微笑道:“螢火賣弄輕功,不小心闖進城主的地盤,真是罪過。”

照浪認真看他兩眼,冷笑道:“易容術有了長進,你家少爺的油腔滑調也學了十足,看來沒白跑北荒。看在他的面上饒你一回,下回再敢來玉觀樓妄為,我就打斷你的腿。”

他笑意中殺氣凜然,長生勉強對上他的眼神,道:“城主客氣,我當知會螢火日後謹慎,決不如此魯莽。”想起在樓內所見,又道,“城主肯費心救治孤稚院上下,長生這裏代他們謝過。”

照浪哂笑了指著自己道:“我會做善事嗎?是那個聖手先生。”長生臉色發白,暗暗攥緊了拳。照浪扯了扯嘴皮,又道,“難得你家主子不濫做好人。不過,由了別人在眼皮底下威風八面,他也不牙酸?”

長生哼了一聲,朝他欠身道:“無論如何,城主能讓大家在玉觀樓救治傷者,街坊們感激不盡。”行禮告辭而去。

照浪頗有興趣地微笑,目送他在視線裏慢慢消失。那個並不高大的身影,初次有了淡淡的鋒芒,從單薄的身軀裏透出來。

回到紫府,長生一溜小跑去找紫顏。紫顏正和側側相對品茶,竹爐茶湯初沸,緩緩注入碧玉盞中,只見噴雪浮杯,茶香飄逸。

紫顏沏好三杯茶,無視長生的急切,舒手撥弄爐火。長生取茶喝了,“哎呀”一聲叫,燙著了嘴。側側拊掌大笑,長生嘆道:“在外奔波了半日,連一口茶也沒喝上。真是氣死人了!”

他氣的是聖手先生,側側會錯了意,忙倒了碗涼茶給他。長生咕咕喝了個夠,把玉觀樓所見一五一十說了。煙柳風花般的怡然忽地消散,紫顏不乏怒意地轉動玉杯,問道:“他今日就在給人易容?”

“是。”

“無恥!”紫顏扔下酒杯站起,長生初次見他如此暴躁,呆了一呆。紫顏吸了口氣,瑩潤的面容上現出一絲冷笑,“我要去會會這個人。”側側娥眉微蹙,道:“你說螢火在孤稚院尋找證物?”長生點頭。

“我們先尋螢火如何?”

紫顏望了望側側,又交代長生道:“你累了一場,先回屋用膳,好生歇著,回頭我帶你去玉觀樓。”長生的確疲了,聞言一喜,道:“少爺,你別氣壞了身子。真是那人放火,官府饒不了他。”

紫顏嘆道:“如你所言屬實,他犯了易容師的大忌,實在是有違天和。易容是偷天之術,欺人眼、遂心意,與天道抗衡。雖然如此,依舊以人為根本,為一己之私害人,違逆了易容的初衷。”

長生明白,易容因需要而存在,並非隨意玩弄人生死的技藝。毀人容貌再當眾炫藝,不但是偽善,更是對易容術的褻瀆。

送走紫顏與側側,長生在養魄齋翻閱醫書,回想聖手先生的所作所為,恨恨罵了句“小人”。這些燒傷者經救治後雖然陽氣回轉,頭幾日仍會火毒內陷,傳至心腎脾肺。初傷後正需滋陰生津、清熱解毒,這聖手先生搶先替輕傷者修復顏面,實是不顧死活有意賣弄。

他起初對聖手先生的觀感太過膚淺,竟以為能與紫顏相較,此時方知雲泥有別。長生想到那四個畢恭畢敬對了聖手先生的徒弟,慨嘆自己的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