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宵(第2/5頁)

只見一女子香衣黑馬,風馳電掣地到了屋前,雲鬟上的辟寒鈿遙遙生輝。側側定睛細看,一條大紅牡丹金縷裙艷麗翻滾,那人已矯健地躍下馬來。

“有人麽?”那人對了屋中喊道。側側從井中爬出,對方略略一驚,馬上鎮定地道:“你可是沉香大師之女?”

“正是……”

“我叫綺玉,來自文繡坊。”她驀地手一擡,丟過一個花布包袱。側側打開看了,竟是一件貴氣逼人的龍袍,運針悄然無跡,底色分毫不露。

側側自忖這等織繡手段,非一人之力可為,綺玉看透她的心思,倨傲地笑道:“不怕開門見山和你說,你既要拜在坊主門下,比不得其他姐妹,拿不出本事無法服眾,入了門也是難堪。他日你來文繡坊,只要帶一件親手做的龍袍,花色隨你,和這件一個模樣或是另起爐灶皆可。所需的絲料織機,我自會差人送進谷裏。”

側側一愣,夏風打在臉上,有斷斷續續的燥熱感。她退後幾步倚了井沿坐下,把龍袍攤在雙腿上,細細地端詳。綺玉心中暗笑,此等龍袍在文繡坊需織工繡工百人共制數月方可完工,即使是坊主青鸞親繡,也要花費一年多辰光。聽說這丫頭是自學至今,到時不曉得如何交差。

她悠然挽了韁繩,自在地打量屋前門後,不經意看見洗晾在竿上的新衣,如瓊瑤美玉點亮了眼。花色紋樣新奇別致,手法老練嫻熟,最難得以一色紅花漂出深淺層次,顯見是用了心。

“這是你做的?”綺玉的語氣溫婉許多,再度凝視側側時,眉眼柔和地添了一絲極淡的笑意。

側側點頭,繼續貪看龍袍上的繡樣。她沒見過十二章紋匯聚的紋飾,摸索諸紋樣揣摩涵義。她神色謙恭認真,綺玉多了好感,和顏悅色地走來,指了龍袍道:“日、月、星、山、龍、華蟲六章織於衣,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六章繡於裳,間以五色雲,你繡時切不可亂了。”

側側謝過指點,小心地問:“敢問姐姐在青鸞大師門下排行幾何?”綺玉道:“將來你叫我六姐就好,文繡坊中正式拜在坊主門下的有六人,其余掛名徒弟約有三十多個。”側側奇道:“我聽姽婳說,青鸞大師年紀並不大,為何會有這麽多門徒?”

綺玉嘆道:“坊主五歲撚針學藝,九歲破格入坊,十一歲即名噪一時,連宮裏的太後也知道她的繡名。她十二歲時被前任的坊主指為接班人,十五歲接任文繡坊。我們是在她成為坊主後陸續拜入門下,盡管年歲相仿,見識卻遠遠不及,等你見了她自會明白。”

她頓了頓又道:“我領大師姐之命來送龍袍,須速去速回,你有不懂的現下就問,我耽擱不得。”遞上一面金線繡制的地圖,“這是我繡的,你服孝期滿,自可循路到文繡坊來尋我,我會帶你引見坊主。”

“多謝六姐費心,側兒確有諸多不明,只是先父從前教導,若能自己解開疑難,就會此生不忘。請六姐原諒側兒頑劣,我想自行一試。”

綺玉訝然看著她纖弱的身軀,眉宇間儼然有昂然傲氣,不禁點頭道:“難為你能有如此心思,不枉有兩位大師為你引薦。好,改日我會差人將絲料織機送來,這些講究的用料,沉香谷未必都有,你切勿推辭。”她跨上馬去,意味深長地回望側側,“我在文繡坊恭候大駕,告辭!”

側側深深一拜,綺玉絕塵而去。

北荒夏日的風掠過郁郁青山,卷在長途跋涉的旅人身上。太陽升得更高,連日趕車的姽婳大覺厭煩,一甩韁繩縮到車廂內,昏沉沉睡去了,剩紫顏獨自撐在外面。商隊的駱駝走不快,看上去如閑庭信步,紫顏不得不放慢了車速,隔很久打一次鞭,越發覺得天氣悶熱如蒸。

好容易見著遠處的帳篷村落,伴了一條碧綠的河水,駱駝們仿佛來了精神,健步如飛地行進,須臾間趕到了地方。紫顏將馬車拴好,叫上姽婳,到河邊閑閑坐了。青草沒過鞋履,姽婳洗了臉,望著那個小胡子領隊,苦惱地對紫顏道:“為什麽他就是不肯把香料賣給我?”

小胡子正在帳篷邊和一個灰衣漢子說話,此時掃了兩人一眼,姽婳道:“他聽到我的話了?”紫顏的目光停在清澈見底的河水中,沒留意她在說什麽。水波瀲灩,白雲的影子輕悠地浮沉,煩郁的心境隨之紓緩。

商隊再度起程時,姽婳倦倦地上了車,半晌沒見紫顏駕車的動靜。她在車廂內等得急了,探頭一看,馬車前站了一夥人,已把去路攔下。紫顏回頭聳了聳肩,道:“這些人好生奇怪,叫我跟他們走。”

姽婳笑道:“劫財還是劫色?”飄然閃出車,坐到紫顏身邊,發覺迎面而來的人中有那個灰衣漢子,問他道:“從這裏過,莫非要交買路錢?”灰衣漢子搖頭,咿咿啊啊半晌,姽婳聽得其中依稀有“我花了錢”之類的北荒語,再仔細看看周圍一群人的表情,怔怔地道:“我們是不是被小胡子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