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第4/7頁)

紫顏拉了長生一同走進房內,掀開帷幔,看他們把一張描金穿藤雕花涼床放進去。等仆役們退下,那兩人立定了向紫顏行禮,長生小聲問紫顏:“難道剛才有兩個賊不成?”

紫顏卻不答,指了華麗的帳幔和雕床,笑眯眯地問長生:“天氣熱了,我換了新家什,你看可好?”

當了那兩人的面,長生搖頭,“不好。沒過幾天就換,老是以為跑錯地方,我不習慣。”

紫顏想了想道:“呀,你居然不膩味天天住同一間房子,穿同一件衣裳,這可不好。我們學易容之人,就是要喜新厭舊。再說,真的是天熱才換的呀。”他嘴裏嘀咕了一下,“我怕來易容的客人太熱嘛。”

喜新厭舊。長生恨恨盯了那兩個新來的人看,長相雖不夠俊美,可是,有少爺在,他們無疑都會出落成美人。喜新厭舊,哼!他撇過頭去,道:“又沒新客人,你換什麽呀?”

“誰說沒有?”紫顏招呼那兩人,“他們就是。青靄、沙飛,你們來,見過長生。”

長生一聽是客人,反歡喜起來,附和道:“好,天是熱了,有了涼床,也好幹活。少爺,我要去蘼香鋪麽?”

青靄聞言,拿出一包東西遞與紫顏。長生看他一點點打開,輕淡略帶苦味的香味彌散開來,正是出自姽婳之手的熏香。連他賣故事的權利也被剝奪了,長生莫名悲憤,恨不能上前咬那女人一口。

“浮生若夢啊——”紫顏悠然地慨嘆。他手中的香忽地燃起來,像霧靄緩緩漫溢,飄過那兩人的鼻端。

紫色的香孤高寂寞地豎立,像炎夏裏一條清涼的影子。

沙飛和青靄立在一面落地銅鏡前端詳,恍惚中印出的身影,已是隔世模樣。

“記住,你叫莫雍容,你是晴夫人。”

那麽,真的莫雍容和晴夫人在何處?兩人探詢地看向紫顏,他高深莫測地微笑,不理會他們眼中的疑問。於是兩人便也安然,他們就是莫雍容和晴夫人。

長生郁結的眼始終盯了紫顏的手,易容結束後,他拿起案上的針刀膏粉把玩。心裏想的,是早早學會這技藝,不讓那些俗人占了少爺的心神。

紫顏摸出兩卷畫,惟妙惟肖的正是莫雍容和晴夫人,現下,這兩人就像從畫裏走出來一般。沙飛仔細端詳畫作筆力,道:“這是傅傳紅之作罷。”青靄凝神細看,喃喃自語:“聽說他一畫千金,果然不枉。”說完,兩人彼此訝然一望。

長生微覺詫異地擡頭,這兩人說話的氣度不像是賊。

紫顏笑道:“傅先生和紫府略有往來,這兩幅畫用一支筆相換,真是好人呢。”他並沒有說是什麽筆,但三人心中俱知它價值連城。

“為什麽……我們說話……”沙飛、青靄意識到不對。他們的舉手投足有了微妙的變化,身手依舊靈敏,但似乎有個聲音在說,慢一點,再慢一點。

“就當是一場夢吧。”紫顏的聲音柔柔蕩蕩,那一截香燒不完似的,裊繞在他手中,“夢裏不知身是客,便貪一場歡,做一回別人。等你們返回這裏,夢就醒了,你還是你,他還是他。”

莫雍容,官居五品,翰林學士。此刻他身穿朝服,大紅貯絲羅紗麒麟袍,寬袖大襟斜領,氣勢威嚴。晴夫人披了大紅纏枝芙蓉二色羅窄袖褙子,曳地長裙宛若祥雲,整個人就似一束絹絲,亭亭玉立。

青靄向沙飛微笑萬福,“原來是莫大人,久未見了。”

沙飛還禮笑道:“夫人一向可好?”

青靄幽怨地瞥他一眼,似笑非笑道:“莫大人來得少,又怎會見到賤妾的笑顏?”

兩人眉目流轉間,盡是深深情意。紫顏撫掌笑道:“原來如此,你們倒解了我心中一個謎。時辰不早,我安排你們去罷。”

長生早放下了那些易容物,呆呆地看著三人,不知發生何事。他感覺不對頭,這和以往的客人不同,他們的心意只在紫顏的一念之間。

但是這香,浮生,竟可令人如中邪,如附身,如傀儡,成為另一個魂靈的載體。可是,青靄與沙飛明明有著清醒的心神,未被控制。長生心裏有太多疑問,最難開口的一句,便是——少爺,你是人嗎?

兩人各自坐上一乘藤竹絲臥轎去了。轎夫不知從何處來,要把他們帶到何處去。紫顏和長生站在門口,看黃昏的暗色吞沒兩人的蹤影。

“做賊,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呢。”紫顏悠悠地嘆息,突然歡快地道,“長生,我們該用晚膳了。不知道今天有什麽美味!”

長生賭氣不問紫顏一句,要等紫顏親口告訴他,為什麽派那兩人去,不肯派自己。

廳中的桌上擺了幾碟素菜,今次,多出一罐粉艷嬌嫩的花瓣,猶帶晨露與清香。紫顏拾了一瓣放入口中,陶醉地閉了眼,發出滿意的品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