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記憶之術

記憶的範疇是無窮的,其飽滿程度無盡,

充斥其中的對象種類亦不可數……

我竭盡所能鉆入其中,怎麽也找不到終點。

——奧古斯丁,《懺悔錄》

一個深沉的午夜,石女來到愛麗爾·霍克斯奎爾家頂樓的宇宙光學儀那扇小小的門前,重重敲門。

“吵橋棍棒與槍支俱樂部的人來找你。”

“好的。讓他們在客廳裏等吧。”

這片玻璃天幕上唯一的光源就是鏡面月亮後方真正的月亮,還有黯淡的大城燈光,黃道帶和星座皆黑不可見。多奇怪,她心想,宇宙光學儀只在白天灼灼發光,到了晚上,當真正的天空滿是星辰的時候,反而一片朦朧(跟自然狀況恰恰相反)……她起身出來,用琺瑯標示出山川的鐵鑄地球在她腳下哐當作響。

英雄覺醒

自從發現終點站那靛藍色圓頂上的黃道帶已經從錯誤中更正、變成正常的方向,已經過了一年時間。那一年裏,她更加如火如荼地調查羅素·艾根布裏克的性格與出身,但俱樂部倒是詭異地陷入了沉默。他們最近已經不再發送神秘電報要她加緊努力,而且盡管弗雷德仍如常把費用送到她家,卻不再附上往常的那些鼓勵或責備。他們失去興趣了嗎?

倘若是的話,她認為自己今晚就能讓他們重燃興趣。

其實她幾個月前就破了案,答案不是得自她那些神秘研究,而是從一些平凡的地方找到的,例如她的舊百科全書(《大英百科》第十版)、格雷戈羅維烏斯的《中世紀羅馬》第六冊,以及費奧雷的約阿基姆修士的《預言書》。她可是使盡了渾身解數、花了無數心力和時間才得到這麽肯定的答案。但現在已經毋庸置疑了。她已經知道那是“誰”。她還不知道“如何”或“為何”,不知道羅素·艾根布裏克所捍衛的時間的子孫是誰,也不知道那副紙牌在哪裏,不知道他是如何出現其中的。但她已經知道羅素·艾根布裏克的身份,因此她把吵橋棍棒與槍支俱樂部的成員召來宣布這則消息。

他們坐在一樓燈光黯淡而擁擠的客廳和書房內。

“各位,”她抓住一把椅子的椅背,仿佛把它當成講台,“兩年多前,你們托我查出羅素·艾根布裏克的個性和意圖。你們等了很久,我想我今晚至少可以告訴你們他的身份。至於這個案子該怎麽辦就比較難說了,我甚至不確定能不能給你們一個建議。就算我能,你們也不見得能夠執行——是的,連你們都不例外。”

聽她這麽說,大家紛紛面面相覷,不像舞台動作那麽誇張,但效果已經相去不遠:凸顯出共同的驚奇與擔憂。霍克斯奎爾曾一度懷疑這些男子根本不是吵橋棍棒與槍支俱樂部的人,而是受聘來代表他們的演員。她壓抑了這個想法。

“我們都知道,”她繼續說,“在很多神話故事裏,很多戰死沙場或悲慘喪命的英雄據說都沒死,而是被帶到了別的地方,例如一座島嶼、一個山洞或一朵雲裏,在那裏陷入沉睡。在他的子民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就會從那裏現身,帶著他的武士們前來救援,然後開啟一個新的黃金時代。‘一時為王,永遠為王。’ 阿瓦隆的亞瑟王,波斯的席坎達[1],愛爾蘭的庫丘林[2],耶穌自己。

“這一切故事雖然都很動人,但都不是真的。不管人民遭遇什麽困境,亞瑟王都沒醒來;而庫丘林的子民就算自相殘殺了好幾個世紀,他也還是照樣沉睡。至於不斷被提起的‘基督復臨’也一再拖延,甚至拖過了教會本身的大限。不:不管下一個時代帶來的是什麽(況且那還是在很遠的未來),屆時現身的絕對不會是我們熟知的英雄。但……”她頓了一下,突然一陣遲疑。這些話大聲說出口似乎顯得更荒唐。再開口時,她甚至尷尬地漲紅了臉:“但當中其實有一個故事是真的。縱然這個故事流傳了下來,我們卻壓根兒沒想過它會是真人真事,不過它大部分情節也確實是虛構的,且故事內容和當中英雄如今都已遭淡忘。但我們知道它會是真的,因為故事的結局已經發生了:英雄已經覺醒。他就是羅素·艾根布裏克。”

這句話的力道並不如她的預期。她感覺他們畏縮了一下,看見他們僵起脖子,疑惑地把下巴縮進昂貴的領口。除了繼續說下去她別無選擇。

“你們也許跟我一樣,”她說,“想知道羅素·艾根布裏克回來是要幫助什麽人。作為一個民族,我們的歷史還太短,不可能編出像亞瑟王這樣的故事,而且可能也自滿得認為沒這個必要。我們並沒有為所謂的建國者編出這種故事。如果說他們其中一人沒死而是在歐紮克或落基山脈裏沉睡,人們只會覺得好笑,不會當它是一回事。只有那些飽受輕視、跳著鬼舞的紅人擁有夠久的歷史和記憶來創造這樣的英雄,但印第安人對羅素·艾根布裏克和我們的歷代總統根本沒什麽興趣,如同艾根布裏克對印第安人也沒什麽興趣。那麽到底是哪個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