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轉蛾眉馬前死---《水晶劫》 九、路牽機

  宣井童問得沒頭沒腦,臉上滿是惶急,嘴唇幹裂,一條條都是血口子,若是換了別人還以為他是失心瘋。可是路牽機是何等聰明的人物,心頭一沉已經想到來由,一把抓住宣井童的肩頭問:阿袖也在那裏麽?宣井童用力點頭,眼睛裏幾乎要噴出火來,大聲說:路牽機,阿袖待你這樣好你要救她。路牽機聽他說得淒厲,心下微感奇怪,說:當然要救,你別著急話還沒有說完,忽然臉色變了,一顆心冰涼一片,盯著宣井童的眼睛問:是不是筱城主不讓那些人進城?宣井童是拾晶菇的出身,雖然沒有練習過武技,峭壁練出來的身手刀法卻十分可觀。到青石的時候正好趕上燮軍南下,他賣了大角直奔募野兵的地方,稍顯身手,不過三日就進了扶風營。青石城不大,又都在軍中,宣井童見到路牽機的機會其實很多。只是大軍壓境,青石軍民都在生死線上,就算宣井童這樣不諳世事的人也知道眼下不是問阿袖之事的好時機。

  雖然軍中有令不得散布赤旅上山的流言,可這消息卻撞到了宣井童頭上。界明城沒有閑著,鷹旗的騎兵不好用,就把扶風營身手利落的本地人一批一批放出去做斥候。宣井童是黃洋嶺上的人,正好被派上這樣一件差事。他出城不久就看見燮軍一批一批押著山民下山。他心中掛念風盈袖,一路躲躲藏藏狂奔到山上坳,但還是去得晚了。山上坳狼藉一片,整個村子都空了。守潭人的小屋也不例外。宣井童呆了半晌,想起那些山民,便折回去跟了他們一路。到了青石,西關門外就是燮軍大營駐地,山民們就像牲口一樣被圈養著,藏在大營後面。宣井童在大營外伏了兩夜,奈何燮軍守備森嚴,他根本混不進去,只是心裏那種熟悉的感覺越來越強。昨夜山民被驅趕著往西關門前走,上萬亂哄哄的人影裏面,宣井童終於恍惚瞥見了一角紅裙。

  黎明時分,宣井童攀上城墻回到青石,急匆匆地只想去找駱七笙,卻看見西關門城頭已經忙成了一片。來來去去的令兵一道一道地發布命令,筱千夏的弓箭手和扶風營的床弩都往西關門趕。他抓了一個扶風營的弟兄打聽消息,那家夥卻只知道上面說有惡仗要打。燮軍的用意,以宣井童的腦袋是想不明白的。西關門守軍的調度,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麽緣由。可是,再糊塗的人也能看出來,西關門完全是大戰前的氣氛,一旦仗打起來,那些夾在青石和燮軍中間的山民只有死路一條。宣井童越想越怕,幾乎嚇得哭出來,總算絞盡腦汁想起了路牽機。他知道路牽機是鷹旗軍的重要人物,便把心底的一線生機都放在了他身上。只要他能救出阿袖來,我便從此躲得遠遠的,再也不看他們一眼。宣井童想。

  筱千夏自然不肯放那些山民進來,路牽機心裏明白得很。若是他坐在筱千夏的位置上,只怕也是一樣的決定。茲事體大,牽涉遠不是放這些山民進城逃生那麽簡單。縱然是算無遺策的路牽機,急切間也拿不出好辦法來。他握著刀柄的手抓了放,放了抓,想到山民夾在兩路大軍中間的慘狀,背上涼涼的一片冷汗。

  宣井童見他猶疑,最後的一絲希望也冷了下來,後退幾步往地上啐了一口,笑道:可惜阿袖一片真心。轉身大步離去。沒有走得兩步,忽然覺得胸中氣悶,咳了一下,嘴裏鹹鹹的都是血腥味道。他吐掉滿口的鮮血,心裏想,要是能陪著阿袖一起死了,那倒也不錯。這一想,腳步竟然輕快了許多。

  看看他的樣子,路牽機也知道了宣井童的念頭,臉上不由一寒:他也是堂堂鷹旗軍左路遊擊的副統領,怎麽可能連一個女孩子都救不出來,那可真是不如一個扶風營的新兵了。

  站住。路牽機喊。

  宣井童扭過頭來,一點表情也沒有。

  你不要回扶風營了,就留在望山門吧。路牽機道,我跟駱七笙打個招呼。要救阿袖,也不是你一條命就能換來的。他咬咬牙,我還真不信我們救不出阿袖來,就在今夜。對於路牽機的承諾,宣井童並不真的存著指望,他點點頭說:那便好。扭轉身又往回走,顯然沒有放棄自己的打算。

  烏騅馬被勒住了嚼子,四只馬蹄在青石板的街道上來回踏得火星亂濺。路牽機看著那個倔強的少年人一步一步消失在街角,心中不知道是妒忌還是什麽,竟然有些空空落落。

  一直到了黃昏時分,令兵才給望山門帶來口頭簡報,只有一句話:著路牽機移交望山門防衛於範西文。也沒有交代移交防務後的派置。路牽機和範西文交換了一眼不安的視線,明白是上面出了問題。一起在望山門呆了那麽多日子,兩個人其實也沒有多少可以交接的。